春雷一响,细雨时至,山间流水潺潺。
一夜花开,一夜花谢,满地落红,暗想随风,才是阳春。
春雨里的宣明道场,越发的安静祥和。
宾客散尽之后,独孤信就着手打理宣明道场诸多事务。宣明道场不仅在方圆一千多里的山川河岳当中,有诸多产业,就连宣明山之内,也有不少园子,用于种植灵药、豢养异兽等等事宜。
御兽一道,宣明山素不擅长。
哪怕身为掌门弟子的独孤信,当初前往西北荒漠,探寻古代修士遗迹之时,也没有像其他道场弟子一样,骑着看上去威风凛凛的仙门异兽。那时候的独孤信,白衣胜雪,以宣明剑印显化出一道剑光,御剑飞行,更显仙气十足……
横江拜入师门之后,亦极少在宣明山见过仙门异兽与仙门灵兽。他也曾去过师门的豢养异兽的园子,看看师门到底养的是什么异兽灵兽,却发现养的都是些用来杀了吃肉的兽类。而掌管那园子之人,竟然是执掌宣明道场内门厨房的师兄御龙升……
自那一日起,横江对师门的御兽道统,已是了然于胸,不抱什么期望。
世人自古以来,就知春种秋收。
仙门中人,亦是如此。
宣明山极高,山高自然风冷,若想在山中种植,还需等到天气稍暖之时,阳春三月,恰是翻土插秧的大好时光。
仙门劳作,和世人也有不同。世人种下寻常粮食蔬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仙门中人种的粮食是灵米灵麦一类的粮食,除此之外,还会根据季节的不同,种植一些药材。毕竟世间仙门众多,大家都要炼丹炼药,若全靠着在山野里采集药材,哪有那么多药材可采?唯有自给自足,才是康庄大道。
这一回,独孤信就安排横江,和他一起种药。
有些仙门灵药,是用种子播种。有些灵药却因习性不同,不会开花结果,于是就多了嫁扦插、嫁接、压条、扦插等等各种方式。其中,扦插也称插条,也叫插穗。可以剪取灵药的茎、叶、根、芽等或插入土中、沙中,或浸泡在水中,等到生根后就可栽种,使之成为独立的一株新药。
扦插之时,不可用仙门法术。因为仙门法术一出,必会引动五行灵气,而灵药被五行灵气一冲,就会受到影响,会就此灵性缺失,化作凡物,再无原本的功效。
于是,横江和独孤信二人,各坐一条小凳子,身边摆着两个箩筐,一个箩筐里摆放着去年的老药,另一个箩筐则用来装入剪下来的茎叶枝芽。二人手持剪子,咔嚓咔嚓修剪着手中老药,心思却也有不同。
横江在想着,灵药一旦沾染了法术,就会灵性缺失。这就意味着,法术气息可以让灵药产生变化。若是精研这种药的手段,是否有朝一日,能参悟出一种办法,将灵药灵性缺失的过程,反其道而行之,让灵药药效更强。
独孤信却在想着:“我虽不能像洪馨菡那样,在横兄面前柔情似水又热情如火,可我和横兄是生死之交,可以朝朝暮暮相处,这也是极好的……”
半日劳作,药园种满。
横江留独孤信在院中吃饭,亲自下厨。
独孤信忽而问道:“横兄,你会娶洪馨菡,对么?”
横江不知独孤信为何对他的私人感情如此好奇,却因二人交情深厚,问出此话也在情理之中,便回答道:“未必。”
独孤信道:“洪馨菡有周先生亲手写下的婚书,而横兄心中,信义长存。即便横兄对洪馨菡全无半点情义,她只要一直把婚书收好,等横兄修炼有成那一日,自然会秉承周先生当年的心意,去把洪馨菡娶为道侣。横兄不肯给洪馨菡一个肯定的答复,只因横兄无法确定,是否能在求仙问道的路途当中,保全性命,安安稳稳的活到修炼有成的那一天。”
横江点点头,道:“还是独孤兄懂我,人生在世,终要成家,我也终要娶妻。若多年以后,馨儿初心不改,亦不失为良配。”
独孤信低头夹菜,又道:“若是在娶她之前,横兄遇到了比她更好的人呢?”
横江端起独孤信酿造的美酒,小啜了一口,道:“我早已对馨儿说了,若我对她生了情愫,才会娶她。若我对她再无男女之情,又怎会去紫霄宫烦扰她?”
独孤信眼神有些黯然,默默的喝酒。
横江只道:“这世间之大,英才层出不穷,总有那么一个女子,能配得上独孤兄。以后,独孤兄肯定会遇到和你心心相印之人。”
独孤信也不说话,心中只道:“心心相印之人,我早就遇到了。只是你不知道我到底是男是女,只把我当兄弟。”
半日时间,慎固已带着赵清雪和洪馨菡,飞出了中土帝国七万里疆域。因赵清雪身受重伤,不宜日以继夜赶路,于是三人就停在了一座山中,休息一晚,也好让赵清雪服用丹药,在此疗伤一晚。
慎固是道君高手,赵清雪是纯阳仙人,洪馨菡亦是修为不低,三人早已辟谷,无需饮食,自然少了许多繁杂事务。慎固挥手间施展出五行法术,聚土成山,化泥为石,又招来山中树木,顷刻间建成了一间几进几出的院落。
赵清雪服用了疗伤丹药之后,打了一会儿坐,却因心思紊乱,难以定下心来运转紫霄宫真传的法诀,于是干脆站起身来,飞身上了屋顶,眺望远方。他看的方向,正是中土帝国东南,宣明道场所在之处。
距离数万里,天气概不相同。
宣明山春雨绵绵,正是种药之时,紫霄宫三人所在之处,却星月无边,夜风清爽。
洪馨菡也在屋顶之上,同样是眺望宣明山方位。
赵清雪问道:“师妹还在惦记着横江?”
洪馨菡脸色微红,也不狡辩。
赵清雪又道:“我也在惦记着此人。”
洪馨菡点点头,却不好开口,毕竟赵清雪本就是男人,却说自己惦记着另外一个男人,似这等话语,让洪馨菡如何接腔?
赵清雪道:“慎固师叔破阵之后,回到宣明山,却不再第一时间关心我,反倒是去关心那个横江。而邪魔外道的道君,亦是口口声声,把横江排在了第一,把我排在了第二。难道我赵清雪,真比不上横江?”
洪馨菡摇了摇头,道:“师兄是师门的经天纬地之才,举世无双,何必妄自菲薄?”
赵清雪又问:“对于我仙门中人而言,道心真的比天赋更重要?”
洪馨菡听了此言,心绪稍稍缓和,暗想原来这赵师兄,并非是一心恋上了她的江哥哥,而是存着和横江一争高下的心思,她心中暗松了一口气,道:“天赋二字,乃先天所成,与生俱来,后天无法更改。而道心二字,却可以后天磨炼。师兄的修行天赋举世卓绝,若能再锤炼道心,世间又有几人,能比得上师兄?”
“咯咯咯……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啊!”M..
赵清雪一手掩口,咯咯笑着,笑得千娇百媚,笑得花枝乱颤,莲步轻移走下了屋顶,回房去了,只看得洪馨菡浑身发毛。
良久之后,洪馨菡才摇了摇头,想道:“赵师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女子阴柔气息,这性格本就违逆了仙道之阴阳,何论道心?再者,道心虽然可以通过后天磨炼,慢慢增长,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久之后,洪馨菡亦是下了屋顶,回房休息。
赵清雪和洪馨菡一番交谈,得出了修炼天赋是与生俱来无法更改,而道心可以后天锤炼渐渐增长的结论,便安定了心思,潜心运功疗伤。
慎固虽闭门不出,可他乃道君高手,赵清雪和洪馨菡交谈的时候,没有刻意布阵阻挡声音,故而两人那一番言语,全被慎固听在耳中。这紫霄宫道君,亦是禁不住叹惋摇头,想道:“我紫霄宫让赵师侄和洪师侄一路同行,前往中体帝国,本是想要撮合这两人,让他们结成道侣,在仙路里相互扶持。如今看来,洪馨菡一番心思,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牵挂在了横江身上,绝无可能会改变心意,对赵清雪生出情愫。”
“而这赵清雪师侄,简直……简直不可理喻!他不仅对洪师侄没有半点动心,而且对于宣明山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弟子廖长空,亦是不假辞色。对那九崇山鬼修杜若冰,亦是不愿意多看几眼。反倒对横江念念不忘!先前门中传闻,赵清雪喜好男风,贫道还以为只是谣传,如今看来,他果真是阴阳颠倒,不喜女色!堂堂紫霄宫真传弟子,怎能生出这般违逆仙道的心思?”
即便慎固心胸广袤,素来是一个宽厚的长者,也是越想越气。
他顾不得赵清雪正在疗伤,飞出屋外,伸手抓起整个院落,挟屋而飞天,全速疾驰,只想着早早回紫霄宫,要离宣明山越远越好。
这一夜,月至中天之时。
宣明山山门之外,有客来到。
此人身穿麻衣,脚踏草鞋,腰悬一柄长剑,不像是仙门中人,反倒是像极了凡俗间浪迹天涯的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