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袭之人,于冰雪当中显现身形,道君气势倾泻而出,引天地异象,周遭狂风大作,吹卷积雪冰霜,沙沙作响。
这尊道君穿着红黑相间的长袍,款式似道袍,又似是斗篷,从头到脚遮住,脸上黑雾笼罩,看不清面容,却有两道如电光芒,自这人眼中放射出来,似明镜反射的两束日光,将周遭景物照得光影明灭。
聂隐娘属九崇山弟子,师门道统源远流长,亦算见多识广,对于世间各方仙宫,以及紫霄宫数百万里地界之内,诸多道场门派,她都有所了解。可如今见了这道君,却实在想不起来,这等身穿黑红大袍,眼光如电照耀的道君,到底是何方神圣。
“阁下到底是谁?”
聂隐娘轻轻推开扶着她的杜若冰,掏出一颗散发幽光的丹丸,吞入嘴里,再抬步一移,挡在了横江面前。继而,聂隐娘捏指施法,曲线妙曼的身段迎风而变,化作一个高达数丈,张牙舞爪的怪影,再无半分人形,更无半分娇媚诱人的女子美态。
如今她长两个翅膀,双足悬空站立,周身光泽千变万化,有时现红色,有时现蓝色,有时现黄色,却不管浮现在她周身的是什么颜色,都有一种黑暗的光,这光非常厉害,横江等宣明弟子见了,只觉心神不稳,连忙持咒,心中念诵仙门净心咒。而聂隐娘的身躯,亦在不停的变幻着,时不时双脚隐而不见,有时变为人身兽头、或牛头、或马头,却与世间兽类、寻常牛马,概不相同,无论她身躯变为何物,大多都有着一张血盆大口,齿牙森然,周身散发出一种苍凉古远的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这般法术,诡异莫测!
若胆小之人见了,只怕看上一眼,就吓得屁滚尿流。
可偏偏又有正大光明的纯阳气息,以及白茫茫的仙气,环绕在聂隐娘周身。
亦正亦邪,亦阴亦阳,诸般气息,在聂隐娘神色,浑然天成。正合仙道一阴一阳,调和太极之理。
聂隐娘施展了这般法门之后,便再无半分受伤的迹象,她头也不回,对横江说道:“今夜之事,本就因紫霄宫而起,与你宣明山没有多大关系。横道友,等我与这道君拼死相搏,你趁机和宣明弟子速速离开此地!”
横江眼神一凝,却摇了摇头。
“迂腐!”
聂隐娘沉喝一声,又到:“冰儿!若横江一心不肯走,你就把他给我绑了,再带他远走高飞!”
杜若冰看了看横江,苦笑点头,心中只想道:“他手中有一座九脉求魔剑阵,我虽有神魂修为,可就连纯阳仙人都斗不过他,我如何能绑得了他。”
聂隐娘不再多说,心中只想道:“九脉求魔剑阵虽强,对方却是道君高手。只等这剑阵被破,主持此阵之人必会元气大伤,到时候横江奄奄一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冰儿虽能轻而易举绑走他,可他本就修行艰难,若再身受重伤,只怕他求仙问道之路,更是崎岖渺茫。”..
诡异而美丽的玄光,裹着聂隐娘,偕同无瑕仙气,吹着她急速前飞驰,落到九脉求魔剑阵边缘之处,与那身披长袍的道君,隔空对峙。
聂隐娘并非三花聚顶五气朝元的纯阳巅峰仙人,也不像先前和慎固激斗那三人,有玄妙阵法相助。至于她一身修为,更是远比不得对面那尊道君。可聂隐娘身上,却隐隐有一股王者之气,散发而出,助她在道君面前,稍稍稳住了自身气势。
“幽泉丹、八部天龙法、夜叉王……看来,你是九崇山九脉道统当中,鬼修一脉的真传弟子。”
道君口中连续道出三词,将聂隐娘刚刚服用的丹药,施展的仙术,以及如今变化成的黑影来历,说得清清楚楚。
聂隐娘眼神一凝,问道:“道君与我九崇山有仇?”
“无仇,也无恩。”
道君眼中如电目光稍稍闪烁,又道:“我敬你九崇山为了诛魔,而舍生忘死,今日便网开一面。你且带着闲杂人等,速速离去,这赵清雪本君却是要定了!”
“多谢道君!”
聂隐娘拱手施礼,闪身而回,她如今变化为夜叉王,身躯极其伟岸,只手臂一挥,就把横江等人,罩在了袖子里,又急急对横江说道:“速速收了九脉求魔剑阵,与我离开此地峰顶。至于这赵清雪,就任他自生自灭去吧!”
时至此刻,横江亦不迟疑。
聂隐娘先前虽说横江迂腐,可横江又哪里是为了照顾赵清雪这区区一个宾客,而不顾性命之人?
先前聂隐娘让他先行离去,他不肯走,只因独孤信与几个同门师兄师姐,皆在此地,故而横江难以抛弃众人,独自逃生。如今那道君只说留下赵清雪,愿意让众人全身而退,横江自是当机立断,让护法神将准备收集雪中十万玉剑。
至于赵清雪是生是死,横江却管不得那么多了。
“且慢!”可就在此刻,那道君再度开口。
那些受横江之令的护法神将,听了道君开口之时犹如雷霆的话语,吓得一个个浑身发抖,也顾不得去收拢雪中剑阵,一个个化作微光,钻进横江衣袖,竟不敢再在外头现身。
“道君有何吩咐?”聂隐娘暗暗将横江等人护在身后,问了一句。
“这个白发小子,叫做横江?”道君远远抬起手臂,伸出一只黑气缭绕,也不只是黑烟还是黑火的手掌,指着横江。
“道君莫非认识他?”聂隐娘心中一跳,问道。
“我不认识他,但他必须要留下!”道君气势如虹,不容拒绝。
“道君怎可言而无信?”聂隐娘语气渐冷,心头凛然,已做出了决死一战的打算。
“这世间满口仁义道德的是仙门正宗,亦正亦邪的是旁门左道。唯有我邪魔外道,本该诡诈毒辣,我骗你欺你,本就天经地义!”道君语气森然,目光如炬,瞳孔里两道视线,光柱一样,射破聂隐娘周身明灭不定的雾气,像是聚光灯一样,照耀在横江身上。
众人骇然,应向道君的眼神,却看到了道君眼眸里,看到了毫不遮掩的惊叹与狂喜之色。
“哈哈哈……”
道君盯着横江看了片刻,忽而仰天大笑,道:“我本以为,此行能带走一个赵清雪,已算满载而归。未曾想到,本君洪福齐天,竟让我遇到了一个修炼魔功多年,却不曾食人饮血吞魂,道心如海之辈!哈哈哈哈……”
听闻此言,众人神色勃然大变。
燕青崖拿出玄重飞剑,以袖拭剑,眼中战意汹汹。扶向阳将多年以来祭炼的符箓一一拿出,持在手中。廖长空则浑身剑意勃发,站在横江身侧,眼中杀机横呈,只是不知她是要和前方道君决一生死,还是要抢在道君带走横江之前,先一剑杀了横江,免得横江堕入邪魔外道。
独孤信却上前一步,挡在了廖长空和横江之间。
廖长空知道独孤信猜透了她心中想法,眼神越发复杂,满是挣扎之色。独孤信摇摇头,与横江肩并着肩,将宣明剑印持在手里。
那道君目光流转,在众人身上来回扫视。
众人只觉毛骨悚然,只因这道君的眼光极为诡异,似是能透过衣袍血肉,看透筋骨魂魄!
道君看了一阵,竟笑得更加张扬,“哈哈哈……苍天待本君不薄!未曾想到,今日除了横江和赵清雪之外,余下人等,皆是卓尔不凡!尔等能和本君在此相遇,便是与本君有缘,合该拜入随本君而去,与本君同修一脉道统!此番本君不仅赚了一回大的,竟连还有不少添头,实在是不虚此行,哈哈哈……”
听闻此言,众人又是神色一变。
聂隐娘长发狂舞,冷声说道:“阁下就不怕我九崇山与紫霄宫,联手报复?”
“怕?本君为何要怕?你九崇山虽高手众多,紫霄宫虽威震天下。可世间广袤,本君只需藏起来,你等找得到么?”
道君说说着,突然间心思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当即伸出手来,捏指掐算,继而神色乍变,心道:“豫卦有变,初六为凶!初六鸣豫,志穷凶也!”
得此卦象,这道君再不迟疑,衣袍一展,形如大鹏,同风而起,扑向众人。
豫卦鸣豫,有自鸣得意之意。
其本以为,自鸣得意,高兴过了头,结果乐极生悲,必遭凶险。
推演掐算,起卦解卦,本为仙门手段。道行越高,法力越深,越是算得准。此人修至道君,若让他掐算凡俗之事,每卦必中,铁口神断,如今推算仙门之事,亦能八九不离十。
这一回,这道君能知道赵清雪离开了紫霄宫,便是他开坛做法,掐指推算出来的。只因路程遥远,而紫霄宫下辖数百万里山河,这道君要想算出赵清雪具体的行程,亦需要不少时间,这才拖到了近段时日,才来到宣明山。
不料如今他心有所感,掐指一算,竟卦象大凶!
道君这才再不迟疑,以求速战速决。
桀桀……
聂隐娘一声怪笑,她身化夜叉王,如今见道君袭来,自要拼死抵挡,将这法诀不遗余力施展出来,身上已再无一丝像人之处。
“纯阳仙人,亦敢挡我,不知死活!”
道君衣袖一甩,掌中冒出万丈火焰,朝前方烧去。
火光一显,这山顶冰雪,咔嚓作响,顷刻间融化成水,汇聚洪流,轰隆隆朝山下席卷而去。这一座不知被冰雪覆盖了多少年的宣明山顶,终于是冰霜散尽,土壤砂石重见天日。
不过,这道君虽要取聂隐娘性命,却碍于横江等人,就在聂隐娘身边,他担心众人被火焰余威烧成灰烬,有些投鼠忌器,这才收束了法术,只把聂隐娘再度打成重伤,从夜叉王变回了娇柔的女子模样,身躯似纸片一样,轻飘飘的自空中坠落。
杜若冰一脸凄然,将重伤的师尊抱住。
聂隐娘气若游丝,盯着那道君,道:“我九崇山一脉,道君众多,必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道君步步向前,冷然说道:“本君即是道君,何惧道君追杀?不过,本君听闻你九崇山一脉,有一种仙法,叫做君临日月法,可将师门道君,请至身边。可惜此法极为消耗心神,还需开坛焚香……以本君之见,你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