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口,咬得极重,力道却捏拿得恰到好处,让横江疼得眉头直皱,手臂上却没有留下伤口,只有一个印在皮肤上的红色印痕。

“江哥哥没有变,馨儿也没有变。江哥哥莫要忘了,馨儿以前读书的时候,可是比江哥哥还要聪明些呢。江哥哥以为,说出这些话,就能吓到馨儿么,江哥哥还真是小看馨儿了呢。”

洪馨菡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横江的手臂,又擦了擦嘴唇,道:“江哥哥的心思,瞒得到别人,却瞒不了馨儿。”

横江眉头一挑,道:“馨儿猜到了些什么?”

洪馨菡道:“以馨儿对江哥哥的了解,江哥哥对于我来宣明道场之事,肯定已经做出了完全的打算,如若今日赵师兄直接动手,只怕赵师兄现在已经陨落在江哥哥剑下,就此身死道消了。”

对于此言,横江并未否认。

洪馨菡又道:“江哥哥素来谋而后定,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你早已料定了,因宣明道场实力乏乏,故而我师门不会派遣道君高手来此,于是江哥哥请来了九崇山的纯阳鬼仙,已是立于不败之地。而且,馨儿早就发现了,先前在宣明道场的山门之处,暗藏着一座阵法,此阵浩瀚莫名,一经施展出来,必当威震山河。”

横江淡然一笑,点了点头,给洪馨菡倒上一杯茶,这举动的意思,便是让洪馨菡继续说下去。

洪馨菡端起茶杯,小小的饮了一口,又道:“江哥哥若真将赵师兄斩于剑下,随后就会带着宣明道场众人,远走他方,不与我紫霄宫正面交锋,若等到有朝一日,江哥哥修炼有成,必会让宣明道场东山再起,到时候吃亏的就是我紫霄宫了。”

“如今赵师兄和江哥哥定下了斗剑之事,而我又来此与江哥哥相见,江哥哥必会饶了赵师兄一命,却会让杀一杀赵师兄的威风,给他一个教训,吃些皮肉之苦。若我不来和江哥哥见面,江哥哥念在你我昔日的情分上,也会网开一面,饶赵师兄一命。不过以江哥哥的性格,十有八九,会斩去赵师兄一只手臂,让他长点记性。可如此一来,我师门紫霄宫,必会因为此时而勃然大怒,却碍于江哥哥和赵师兄早已是写下了生死状,定下了字据,故而我紫霄宫也不可因此事来宣明道场寻仇,反倒江哥哥的师门宣明道场,会因为此事而名传天下,在中土帝国当中,无人再敢招惹。”

“我听闻江哥哥和如今执掌宣明道场的独孤信,是生死之交,想必如此诸多事情,江哥哥早就和独孤信商议好了。只怕这段时日以来,江哥哥连宣明道场该撤往何方,该在何处卧薪尝胆,江哥哥也早就有了决断……”

“江哥哥,我说得对不对?”

洪馨菡嘴角挂着一丝娇俏的笑意,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横江。

横江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淡然点头。

洪馨菡问道:“江哥哥先前喝的酒,烈醇香熏四味俱全。我知道江哥哥没有酿酒的习惯,最爱饮茶,也不知道这等美酒,是江哥哥师门的师兄弟所赠,还是哪方佳人赠给江哥哥的。”

横江看了看摆在一旁的酒坛,道:“是我那生死之交,独孤兄所赠。”

洪馨菡略略沉默了片刻,拿起倒光了茶水的茶壶,自顾自沏了一壶茶,又清洗了茶具,给横江倒了一杯茶,道:“江哥哥尝一尝,看看是馨儿沏的茶香一些,还是独孤兄赠给江哥哥的酒香一些。”

横江愕然,道:“茶和酒本就不同,怎可相提并论?”

“世人都说,女人太聪明了不好,说男人都喜欢笨一点的女人,江哥哥觉得这句话对不对?”

洪馨菡问了一句,继而又问道:“可江哥哥不是寻常男子,我又怎能故意装作不聪明?这世间总有不少和我一样慧眼识珠的女人,能看得到江哥哥的好,而这等和我眼光相似的女子,必定也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馨儿要和江哥哥成亲,自然就是那些女子的敌人,馨儿若不聪明些,岂不是会让她们把江哥哥抢了去?”

横江摇头一笑,道:“我资质平凡,庸庸碌碌,又有几人能看得上我?”

突然之间。

院门之处,突然轻微的震颤之感。

横江衣袖一挥,推开门窗,看向院门之处,却见夏志等师兄弟,正施展师门法术,朝远处飞纵而去。

这等人竟在偷看!

正是这等挤在门外偷窥的师兄弟,把院门给挤压坍塌了,才惊到了横江和洪馨菡。只是横江这院子里,早就已经布置了隔音阵法。今夜躲在院外偷窥的师兄弟们,倒也听不到二人之间的言语。

洪馨菡神色微恼,脸颊微红,低头不语。

横江站起身来,朝院外大步而去。

众师兄弟早已像是受惊的兔子,一哄而散,逃之夭夭,唯有红衣老老实实站在院外,低垂着脑袋,像是一个偷了东西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偷。

“师……师兄。”

红衣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递向横江,道:“我先前送饭的时候,见那洪馨菡也在这里,便想着这女子虽然可恨,却来者是客,要以礼相待,就回去又准备了一份饭食。不料,我回到这里的时候,夏志师兄他们,已经躲在门外偷窥了,我本想要告诉橫师兄,可是他们不让我说话。然后,我……我也想偷看一会儿,就……就一直在偷看……”

横江又好气又好笑,将红衣手中的食盒接了过来,道:“既然看完了,那就回去好好修行!光阴易逝,时光不等人。”

“呃……好,好的。”红衣朝院中洪馨菡的背影偷偷看了看,狠狠的瞪了洪馨菡一眼,骂了一声“狐狸精”,随即转身就跑。

她这一走,横江院外,算是清净了。

可就在此刻,一个黑影,自不远处一颗竹枝上飞了过来。

横江伸手一抓,便将那黑影抓在了手里,正是一个酒坛,坛口的封泥都已经打开了。横江认得这种酒坛,也闻得出这酒水的香味,知道这是独孤信酿造的灵酒。

“独孤道友有礼了!江哥哥,我先走了。”

洪馨菡自院中娉婷而来,朝站在竹枝上的独孤信拱手一礼,再辞别横江而去。

“横兄。”

独孤信飘然而来。

横江拱手一礼,提起酒坛喝酒。

独孤信却忽而问道:“横兄觉得,是我的酒好喝,还是她的茶好喝?”

横江淡然一笑,揽着独孤信的肩膀,大步走近院中,道:“酒有酒的好,茶有茶的妙,难道独孤兄以为,她会在茶里下毒,暗害我不成?”

独孤信的肩膀被横江揽着,稍稍低头,微微挣了一挣,可横江却揽得极紧,于是独孤信也只得很无奈的听之任之,二人并肩而行,走入院中。独孤信端起洪馨菡泡的茶,闻了一闻,道:“我这话,实际上是替那洪馨菡问的。”

横江讶然一笑,洒脱摇头,道:“莫非独孤兄近几天来,在阵法一途已有顿悟,神不知鬼不觉的破掉了我的隔音法阵,听到了我二人的对话?”

独孤信将手中茶杯停在鼻前,道:“我懂唇语。”

“原来如此。”

横江点点头,道:“我与馨儿少年相识,同窗同砚,一起求学。我虽早已知晓,馨儿会恨我废立皇帝,让洪丞相自尽殉国,虽不会因此事而杀我解恨,却也会和我恩断义绝。我也推算到了,此番我宣明道场需要应对的,实际上是紫霄宫派来高手。可我却完全没有料到,馨儿竟拿着婚书上门,让我手足无措。”

“这茶果真不错。”

独孤信随口赞了一句,放下茶杯,对于横江所说之事,却不感兴趣,她每当听到横江说一句馨儿,眼神就轻轻颤了一颤,等横江说完之后,独孤信就说道:“横兄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横江不知独孤信的话语是意有所指,道:“酒有酒的好,茶有茶的妙处。你我堂堂七尺男儿,坐在一起理当豪饮烈酒,若只喝茶,未免太淡寡了一些。红衣师妹拿了些菜肴来,你我兄弟,正好畅饮一番。”

独孤信一杯接着一杯,眼底深藏一丝沉郁,只是她多年以来,一直女扮男装,也早已习惯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故而即便是心细如发的横江,也没有察觉到她心态变化。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独孤信喝得脸色陀红,和横江说了一些师门之事,又沉默了片刻,才道:“横兄准备娶洪馨菡为妻,要和她结成道侣?”

横江抬起头,看向窗户之外,星月无光黑乎乎的夜空,道:“目前暂且没有打算,若我仙道有成,若她云英未嫁……不过,那时候如若我对她依旧只是今日这般情愫,我理当不会娶她。可是,若我真对她生出了真感情,我想,我会和她结成道侣。”

独孤信眼中沉郁稍稍舒展开来,问道:“横兄目前对洪馨菡的情愫是什么?”

横江细细想了想,答道:“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独孤信微微一笑,问道:“我呢?”

横江听此一问,心中有些惊愕,可转念一想,却认为这是独孤信在以宣明道场代理掌门的身份,告诉他就算是娶了紫霄宫真传弟子为妻,也莫要忘记了师门宣明道场。

可横江又哪里知道,独孤信这一问,实际上问的就是男女之情。

人间世,本就是大争之世。

世间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众生相争,不仅仅是名和利,除此之外,万物皆争,你争我斗,自古不绝。男女之情,更是不可不争!

横江孜孜不倦求索仙道,是在争。

独孤信这一问,何尝不是在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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