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廖长空说什么师徒二人,一并都勾搭上了,横江还想反驳几句。

如今,就连独孤信也跟着说了几句,横江忽然什么话都不想多说。

在横江印象里,他这个独孤兄素来洒脱,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出尘的气度,对于这等捕风捉影之事,理当不会说什么风言风语。

如今听闻此言,无言以对,只在心中感慨,“难道独孤兄做了代理掌门以后,受师门里诸多俗事影响,已经不复以前那种三分仙风、七分道骨的清丽脱俗?”

当横江心中念及“清丽”二字,他经不住恍然摇头,心思猛地抖了一下。

只因这清丽二字,多半用于女子。

独孤信束发带冠,穿着云纹道袍,全然是一副男子打扮。

不施粉黛,不画妆容。

可此时此刻,她眼中泪光未散,眸子里隐含着蒙蒙雾气,单凭眉眼之秀美,就已让人望之动心。

横江只多看了独孤信几眼,心中竟浮现出画卷当中,那个女子的模样,竟情不自禁,将独孤信和那女子作对比。

不过,横江的心性定力,非同小可。

横江心中那对比的念头与出现,他便猛地闭上了眼睛,道:“独孤兄,廖师姐。今日,正好到了我修炼的关键时刻,我还需抓紧时间,闭关苦修,不可错过了这段时间。”

“难道,就你的时间要紧,我们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了?”

廖长空脸色越来越差,就差指着横江的鼻子唾骂,她又道:“我们从师门来此,远隔重洋,相距上万里,一来一回,历时二十余天,只为了把丹药送给你。可你倒好,竟然说什么要闭关修炼,难道你把我们的一番好心,都当做了驴肝肺?”

“师姐!”

独孤信摇了摇头,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玉瓶,道:“横兄,这是陆青皇数月之前前,就一直在炼制的养魂丹。他受紫霄宫诛魔令感召,离开师门前去参战,这丹药就由我接手炼制,直到上月才功成出丹。此丹虽然炼制成功了,可效果却差了少许。”

横江接过玉瓶,点了点头,不多说,也不多谢。

廖长空冷着脸,道:“连谢字都没有一个,真是无情无义。”

“我和横兄,生死之交,何须那些虚礼?”

独孤信淡然一笑,道:“横兄正在修行的紧要关头,不妨先去闭关修行,我和廖师姐会在宣明别苑住上几日。等几天之后,你破关而出,我再请你喝酒。”

横江问道:“独孤兄代理掌门之职,师门必定事务众多,不如早些回去。”

廖长空被这话气得心头冒火,冷哼了一声。

“如今燕青崖师兄,留守宣明山,横兄不必担心师门事务无人处理。”

独孤信将玉瓶递给横江,转而朝廖长空道:“师姐,我已有许久,不曾在宣明别苑住过,对此地已经有些陌生。不如师姐陪我,去选一间合适的房间,打扫一番。”

廖长空狠狠瞪了横江一眼,衣袖一甩。

独孤信则朝横江拱拱手,站起身来,走向门外。

秋风徐来,破门而入。

横江长吁一口气,额头之上,猛然间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刚刚独孤信和廖长空和他对桌而坐,隔得很近。

这两人都是仙门修士,气息纯正,对于横江的心瘾而言,有着极强的诱惑力。他虽能忍住不扑到两人身上,做那食人饮血吞魂之事,却难以在心瘾的百般折磨下,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更难以掩饰自身痛苦,不在这二人面前,展露半分。

“还好我早就料到了,独孤兄会来给我送丹药。否则当我独处一室,旁若无人,不去刻意掩饰痛苦神色,一旦被独孤兄和廖师姐看到了,哪怕我有三寸不烂之舌,也解释不清。”

“师门对我极好,陆青皇师叔表面上处罚我在封魔岛苦修十年,不得离开此地半步,实际上却为了我,亲自开路炼丹。他要是知道我修炼过魔功,多半会误以为我做了食人饮血吞魂,到时候必会对我失望透顶……”

横江站起身来,咬紧牙关,走出门外。

去往静室的途中,横江也见到了不远处,正在一件一件挑选房间的独孤信和廖长空。

横江强忍住百般痛苦,朝独孤信点头一笑,随即脚步不停,大步走入静室,再将门窗,关的严严实实,从里头反锁了。

“这次心瘾爆发,比以往更为强烈!”

“此事意味着,那个大自在魔尊,一定没有死!”

横江盘膝坐下,拿出一块布头,塞进嘴里,用力咬住,气喘如牛。

脑门额头上,青筋暴起,满是汗水。

他浑身上下,不停在颤抖着。

这等痛苦,犹如刮骨吸髓,万蚁钻心,千刀万剐,把横江折磨得死去活来。

横江已经修炼至道徒第五步,到了滋神养魂的层次,对于自身魂魄的感知,更加清晰。故而,他的痛苦,也就更加强烈。他能清清楚楚感觉到,有一股无形无相、似实还虚、其妙莫名的魔焰,在灼烤着三魂,焚烧着七魄!

这一月以来,横江苦心修行,好不容易才看到了滋养神魂大成,突破至仙门修士的希望。虽然这个修炼过程,需要三十余年,可这终究还有一线曙光。

可今时今日,心瘾再度爆发……

横江只得咬紧牙关,苦苦支撑,蜷缩在蒲团上,不肯发出一丝声音。他心中只期盼着,千万不要让他一月苦修,前功尽弃。

静室之外。

独孤信和廖长空,已选好了房间,随手一道避尘决,就把房中灰尘,打扫得干干净净。

这二人在宣明别苑里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静室门口。

廖长空指了指静室外的阵法,感叹道:“聂隐娘不愧是纯阳鬼仙,如此一处简简单单的隔音法阵,也被她布置得极为精巧,不知比我等仙门修士,强了多少倍。”

独孤信沉默不语,只目光如水,看向静室。

廖长空见独孤信站在静室外不肯走,心中有些愤懑,道:“这横江天赋平庸,性格固执,修为微末却总是惹事生非,白发苍苍却还沾花惹草。他这样的人,到底有哪一点好?”

独孤信淡然一笑,道:“横兄执着,奋进,聪明,信义……”

廖长空见独孤信这么不争气,心里头更是愤愤不平,道:“你就只看到他的优点,难道就看不到他的缺点吗?他这样的修炼天赋,还好是拜入我们宣明道场,有陆师叔这样的师门长辈,千方百计给他谋取修炼丹药,助他修行。但凡他拜的是其他仙门道场,只怕这一辈子,再如何苦苦追寻,也休想触摸到仙门修士的门槛!”

独孤信抬起头来,眺望长空,道:“以他的智略,肯定不愿意拜入其他仙门道场。”

“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愿不愿意?”

廖长空道:“早在去年的年底,我第一次见到横江的时候,我就托付一个师弟,前往墟城地界,打探过横江的消息。那师弟告诉我,墟城牛角洲,根本就没有什么金矿,多半是那横江弄出来的。他弄的那座观海楼,分明就是怀着临渊钓鱼的想法,等着你们这些探访九崇山遗址之人,去上他的钩。如果那一次,你没有去牛角洲,横江多半会钓上另外一个仙门弟子,从此步入仙门。”

独孤信神色淡然,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也许我在墟城遇到横江,就是冥冥中的缘法。”

“唉……”

廖长空闭上了眼睛,似是想起了某事,道:“也许,我小的时候,把独孤师妹当做男孩子,一心一意等着长大后嫁给你,也是缘法。”

独孤信微微一低头:“师姐说笑了。”

“这横江可恶至极,当初地底古城被破,山崩地裂,我奋不顾身,救了他的性命,可他却……”廖长空说到此处,脸色铁青,不愿再说。

独孤信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廖长空,道:“可师姐离开封魔岛之时,却把仙音贯耳,涤荡魂魄的机缘,留给了他。”

“要不是师门规矩苛刻,戒律森严,我非得杀了他!”

廖长空气得牙痒痒,衣袖一甩,转身而去。

夜间,聂隐娘与杜若冰,处理完了备制三牲,祭祀历代师门前辈之事,就齐齐回到了宣明别苑。

杜若冰只一见到独孤信与廖长空,就立时神色大变,目光灼灼,包涵审视之意,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

“二位可是宣明道场弟子?”

聂隐娘修炼多年,老于世故,一声问候之后,再三言两语,就把她师徒二人留在宣明别苑的目的,说得清清楚楚。她并没有提起杀魔取血之事,只说是不久之前,凑巧认识了横江,一番交流之下,她和横江相谈甚欢,就成了忘年之交。

廖长空哪里肯信聂隐娘这些话,却又碍于对方是纯阳鬼仙,不好多问。

她只得以宣明别苑主人的身份,和聂隐娘聊了几句,顺带感谢这位纯阳鬼仙,多日以来,对她横江师弟的照拂。

聂隐娘挥挥手,便闭上了眼睛,打坐修行。

月光自远空洒落,照进宣明别苑。

聂隐娘身躯冉冉升起,悬浮于半空当中,犹如月下神女,她周身仙气环绕,丝丝缕缕,如缎如带。

杜若冰则拿出炊具,一边生火做饭,一边以仙门法术隔空操控针线,缝制着一件男式长袍。

廖长空闲来无事,走至杜若冰身边,随口问道:“道友是在给心上人做衣服么?”

“道友眼力真好!”

杜若冰道:“这件衣服,就是给横江公子缝的。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亲手做过女红了,也不知合不合身。”

廖长空眼神微变,问道:“我那横师弟算不得什么人中龙凤,至今还只是一个道徒。可道友却是神魂修士,甚至纯阳可期,怎么会看上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杜若冰随口答复着,徐徐抬起头来。

月光之下,她身上洋溢着饱读诗书之后的书卷气,更显得她卓尔不群。

可是,就在这个时刻,不远之处,横江闭关修炼的那间静室里,传出了轻微的痛苦闷哼之声。

众人齐齐回头,看向静室。

空中聂隐娘神色乍变,手中法诀连连变幻,心中暗道:“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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