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源闻声也连忙坐直,同时向门口看去,便看见一个青年男子风度翩翩地走进教室。
是的,“风度翩翩”。在此之前,江水源一直以为经世大学的老师要么像葛大爷那样傲气冲天、不拘小节,要么像惠成泽那样温文尔雅、岳峙渊渟,从没想过居然还有人会那么风度翩翩。只见他五官白净,戴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笔挺的羊绒大衣衬托出修长瘦削的身型,深灰色苏格兰纹围巾状若随意地垂挂在脖颈上。藏青色的西裤裤线笔直,脚上的皮鞋同样光可鉴人。整个人显得精致而潇洒,于沉静间又体现出灵动时尚。如果不是出现在教室里,江水源会觉得他是一位时装模特。
他在讲台上站定,环视一圈后笑着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叫韩亭松,是咱们数学系的讲师。根据系里面的安排,这学期由我给大家讲授《偏微分方程数值方法》课程。——其实也不能叫讲授,因为我对偏微分方程的了解也非常有限,咱们大家算是共同学习、共同进步吧!有讲错的地方,欢迎大家直接指出来。”
台下很安静。
韩亭松没有再废话,开始直接切入主题:“在此之前,大家应该或多或少都接触过偏微分方程,知道偏微分方程是数学学科的一个重要分支,它与其他数学分支有着广泛联系,而且在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中都有着广泛的应用,比如物理学、地质学、数值天气预报、大型水坝应力分析、核试验、飞行器设计乃至战争决策等等。其实偏微分方程作为数学一个分支,出现于18世纪,最早得到系统研究的是波动方程、热传导方程、调和方程等三种基本的数学物理方程,所采用的主要工具是经典分析。在接下来两个世纪的研究和探索中,人们对偏微分方程的理论和应用都取得很多重要的成果,并建立了多种解定解问题的方法……”
韩亭松没拿教材,就捏着一支粉笔在那儿侃侃而谈,但却提纲挈领、要言不烦,短短一节课就把有关偏微分方程的重要基础概念梳理了一遍,并介绍了傅里叶变换和复数矩阵,让江水源受益匪浅。
课间休息的时候,王灿龙又掏出塑料水杯“咕咚”“咕咚”狂灌几口,然后问江水源道:“哥们,听得懂么?”
江水源笑笑:“还行,毕竟都是导论性质的历史介绍以及知识准备,不算太难,估计难了我就听不懂了。”
王灿龙似乎很满意江水源的回答,以孺子可教的口吻说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别看韩老师现在讲得慢,也讲得浅显,那是因为课程刚开始,要给大家一个入门适应的过程,待会儿你就会发现他要开快车了,而且所讲内容不局限于教材。经世大学的老师都这样,他们上一节课够其他院校上三四节的。所以你上课时一定要好好记笔记,回去还要认真复习、预习,不然三四节课以后你就完全听不懂了!”
江水源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多谢大哥指点!”
“指点算不上,就是一点经验之谈。”
江水源又有些好奇:“听大哥的语气,在经世大学旁听时间应该不短吧?而且已经能够单独尝试解决四色问题,学术素养更是没话说。为什么还要听这么基础的课程呢?”
王灿龙嘴角微微抽搐,半天才回答道:“首先,《偏微分方程数值方法》这门课并不基础,事实上很多地方院校的数学系连偏微分方程的课都不开。其次,韩老师毕竟是普林斯顿的博士,接触的都是学科最前沿,他所讲授的内容又不局限于课本,很多新观点、新想法会让人眼界大开,这也是经世大学有别于其他学校的特点所在。还有,你觉得那么多旁听生都是为了旁听而来?”
“不然呢?”
王灿龙朝讲台方向努努嘴:“你自己看!”
江水源这才发现很多人围在韩亭松身边,有套近乎的,有请教问题的,也有把自己的论文或书刊呈递给他求指点的,甚至还有人直接送土特产的,把韩亭松围了个水泄不通。江水源看到这样的西洋景也是瞠目结舌:“他们这是?”
“很多人旁听只是手段,推销自己才是目的。”王灿龙的神态很复杂,鄙夷中带着羡慕,羡慕中又带着几分鄙夷,就好像看到隔壁小妹开发廊赚钱买了豪车豪宅一样。他忍不住举起塑料水杯又“咕咚”“咕咚”狂灌几口凉白开:“推销自己懂么?有人想考研,有人想获奖,有人想发论文,有人想评职称,有人想争取项目资助,有人想来经世大学镀金……总之,林林总总各种理由都有,而每个经世大学老师都是稀缺资源,值得努力去争取。所以说,大学也非象牙塔,学术界同样是江湖!”
江水源倒没有王灿龙那样愤世嫉俗,只有感喟道:“怪不得大家都说大学是个小社会。”
“什么叫‘大学是个小社会’?大学他就是个社会!不信你等学生评奖学金,老师评奖、评职称的时候看看,一个个勾心斗角,人头都能打出狗脑子来。”王灿龙愤愤地说道,“也就是经世大学超然一点,所以等我证明了四色问题,就来经世大学当老师!”
江水源再次送上祝福:“愿你早日梦想成真!”
果然不出王灿龙所料,接下来的一节课韩亭松开始疯狂飙车,不仅以狂风扫落叶的速度讲完了有限差分方法的基础概念,期间还穿插了不少有限差分方法的发展和应用。临下课时,又信手罗列了一大堆参考书,诸如《现代偏微分方程导论》、《偏微分方程差分方法》、《偏微分方程数值解》、《偏微分方程的边值问题》之类的,然后他潇洒地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这些书图书馆都有,你们有空可以去翻翻。至于作业,我就不布置了,反正教材每章后面都有习题,你们自己随便做做就行,反正非常简单,就不耽误你们和我的宝贵时间了。下课!”
刚说完下课,又是一群人围了过去。
王灿龙笑吟吟地望着江水源:“哥们,这回听懂了吗?”
江水源不知道别人上完课是什么感受,反正自己是听得头昏脑胀、两眼发直,闻言苦笑道:“听没听懂我不知道,我就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