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淡蓝丝绸锦缎袍,手搭雪貂暖巾,足蹬官靴,东汉皇帝刘宏的常侍,大宦官张让,端坐暖椅,无视跪在厅中的小宦官,观察着自己铜镜中的相貌,脸上似带惋惜。
束发整齐,两鬓斑白,微长的脸型,脸庞上已显皱纹。
唉~~,还是老了。张让心中感慨。
陛下已现老相,那他也应该衰老,数年前他已经停止服用鹿血鹿奶。如今,自己原本保养极佳的皮肤终是再难掩老态。
王甫死了,曹节也死了,终于把那些该死的老家伙都熬死了,可他也老了。张让思绪流转,下手小太监跪地静候,不发半点声音。
大长秋之位到底还是被赵忠拿下了,老兄弟相互守望的誓言到底只是笑谈,赵忠啊赵忠,你跟袁家走近,你试图与皇甫氏亲善,真以为他们能助你善名乡里么?
张让眼角闪过冷意,转眼间,却又化作无奈。
埋怨赵忠无智?唉~~他还不是一样?张让无奈,眼中转现悲愤。
颍川荀氏,某费尽心机保你荀氏子弟,却当不得尔等一声谢呼?善名乡里啊,难道吾等终是难寻归根,尔等何以欺人至此!
“啪!”手中清晰可照丝发的铜镜被张让狠狠掷出。
下方小宦官身体微颤,抬头仰观张让,缓慢起身,见张让没有怒意,这才小步走到被扔出的铜镜前,将其捡起,轻手轻脚的将其放在一边。
“大爷往幽州派送财物?所送何物?”中性的声音,张让才对小宦官问道。
“素帛、锦帛少许,皆为中下之品。上品玉珠十枚,上品嫁衣一套,中品襦裙三套,一块绝品紫金,四副金丝内甲,以及……以及……”小宦官条理清晰的汇报着一件件物品,说到最后,却是犹豫起来。
“以及什么?”张让皱眉,不耐问道。
“以及一枚张公符印。”小宦官轻声道。
“嗯?中品下品?上品嫁衣,四副内甲?呵呵,我这兄长还真是有些心思,呵呵呵呵。”眯眼琢磨,片刻张让发出笑声,似是开心,但笑声稍显尖锐。
“张公,那符印是否追回?”小宦官试探问道,却见张让眼中尽是冷意的扫其一眼,小宦官急忙低头垂手。
东汉民间亦有礼仪,但哪怕百姓与官宦相处,所谓的规矩礼仪更多是突显施礼者的气度,并没那么严谨。倒是这些太监之间,言行举止样样谨慎,一言一行,都似有所暗喻。
“去请大爷回府一趟。”张让对小宦官说道,小宦官领命退去。
所谓大爷,便是张让失散的兄长,同样也是张绣娘那携款潜逃的老爹,这两年张绣娘可是没少担心,但其没有半点音讯,刘沧也是无奈。
而如今,远在涿县的刘沧与张绣娘怕是不知,那家伙真的跟权倾朝野的张常侍扯上了关系,并且成了张让手下徒子徒孙口中的大爷。
片刻等待,一名身穿灰黑锦袍的老者出现在张让面前,身形消瘦,黑脸褶皱,脸上带着些许不安,眼神闪烁,似有狡猾。
对面张让察觉老者神态,嘴角不自觉的翘起微笑。
此乃张让兄长,绣娘之父,张丰。
“张公,何事将我匆忙唤来?”张丰走到近前,对张让恭敬道。
“叫我幺弟!你想让外人再给我加上条不尊兄长的名头么!?”嘴角挂起的笑容收敛,张让声音尖锐道。
“幺弟,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是真不习惯。再说,这府中人人对您敬畏有加,莫再因我这粗鄙之人扫了威仪。”张丰面上一僵,片刻无奈道。
“你便是我兄长,血脉至亲,扫什么威仪,张家只剩伱我二人,有我在,你就是贵人,贵不可当之人,谁敢言你粗鄙。”
张让面上难得挂起了真挚,走到张丰的跟前,拉着他,一同坐到一旁矮塌上。
两人落座,自有侍从端上茶汤糕点。
侍从退下,张让拿起一块糕点递给张丰,随后自己也拿起一块,塞入嘴中咀嚼,却是只有在张丰面前,张让才会这般放松。
张丰早已习惯张让对他的亲昵态度,似乎张让对他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偏执。
相处多时,他也心疼自己这个弟弟,但见到张让平日的一些作态,却也让张丰对其难免畏惧。
“唉~,你也真是,从小胆小,到老也没改变,若是你早来寻我几年,一个司隶校尉而已,何须搞得现在这般麻烦。”两人喝茶吃糕,看张丰情绪放松,张让唠家常一般说道。
“若是麻烦就算了吧,你在皇上身边伺候,万事都要小心,我都这把岁数了,也不是那块料。”张丰对张让道,语气中不由带出一些关心。
张丰庶民一个,不过半年前他亲眼看着张让将曹节的弟弟弄死,然后他就多了個让他两腿打颤的官位,越骑校尉。
越骑校尉,为北军五校尉之一,掌京师常备越骑营,秩比两千石,官位高,没啥活,多以皇帝比较亲近信任的人担任。
张丰可谓踩着上一任越骑校尉的脑袋一步登天,嗯,被砍掉的脑袋。
上任之后,张丰都不怎么敢在自己那一营兵将面前露面,结果张让又开始给他谋划司隶校尉的职位。
那玩意虽然跟越骑校尉的‘年薪’一样,但可比越骑校尉狠多了。
司隶为州,司隶校尉掌兵权,责稽查,名义上可审讯逮捕所有官僚权贵,如今正是外戚何进坐着这个位置。
在这个州牧还没有出现的时段,司隶校尉活脱脱的就是一个蹲在皇城边上的州牧,其权势之重显然已经不需再说。
让他这个几年前还是泥腿子,还在跟一个十几岁的小屁孩抢水,还差点被小屁孩气的自挂东南枝的老头去当司隶校尉?
他就是跑洛阳来碰碰运气,打个秋风,能混吃等死最好,可怎么就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张丰表示:心好累。
“怎么能算了?张家如今就你我二人,我这一生便是随了陛下,所谋所求,终要给后世留个念想。”张让见不得张丰退缩,感觉出张丰对他亦有关切,音调中带些苦楚。
“张家便要由你我而起,而且这司隶校尉关乎甚重,你若掌之,亦可与我守望相助,除了兄长,让再没可信之人。”说话间,张让看向张丰,充满感性。
“唉~~,为兄……为兄尽力,纵使拼了这条老命,为兄试试吧。”张丰面色复杂,咬牙拍腿,但转眼又开始泄气。
“兄长放心,我自会为兄长安排好一切,此事算不得急迫。且兄长还需努力,还需为我张家留下血脉传承。”张让安慰,转眼而来的催促,更让张丰两眼发黑。
努力,老汉是真努力了,但老汉这一把岁数,血脉什么的出不来,也情有可原吧?
“卢植那匹夫年纪不比你小,今年不照样诞下一子。”似乎看出张丰心思,张让勉励道。
“老汉一逃荒刨地之人,怎能跟人相比。”张丰也有点急了。
因为他的到来,张让在府中给他安排了十数名各种意义上的贴身女侍,开始还挺欢乐,可两年下来,如今他腰酸,背疼,腿抽筋,实在有点要不起了。
早前听说张让有给他再换一批的心思,提起这种事情,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咱们还是说说当司隶校尉的事情吧?老汉想奋斗。
“怎么不能比,他如今才诞一子,好歹你女儿都已成人。”张让不管张丰着急上火,颇为不负责任,轻声说道。
“便是绣娘成人,老汉更不能这般胡闹,我……”张丰气愤,忽地止住话头,却是见到张让眼神诡异的对他打量。
“绣娘,嗯,张绣娘?吾之侄女?吾张让之侄?”张让冷声,眼中却闪烁异样光芒。
“……”张丰沉默,心中高呼,去球!
看着张让如同挂了冰渣的冷脸,张丰考虑,要不要先给自己这幺弟磕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