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云州下了一整夜的大雪,天色刚刚蒙蒙亮。

能依稀见到山川草木的影子。

逃了一整晚的叶寻真一头栽倒在泥坑里。

华丽的道袍,沾满了浑浊的淤泥。

冷,好冷。

他细长的眸子微微颤动,这是他第一次用尽了浑身解数,把灵力耗了个干净。

如今别说御空飞行,便是站起身来都费劲。

他哈着寒气,泥坑里的冰水混合,让他的脸颊好似缺了一块似的,没了知觉。

“叶兄,叶兄!”

司马烈的声音,自旷野上由远及近的传来。

破碎的锦衣和化龙之后出现的体表鳞片,映入他的眼帘。

叶寻真打了个哆嗦,眼里露出极度的恐惧,挣扎着从泥坑里爬起来。

他捏着松纹古剑,直勾勾盯着那靠近的青年,不断退后道。

“走,走开!”

那柄本该施展神通的古剑,被他当做木棍一般挥动着。

司马烈苦笑着。

“叶兄,是我。”

“我们,逃出来了。”

叶寻真微微摇头,眼神呆滞神情癫狂。

“不,不!”

“你休想骗我,你是纸人!纸人!”

“假的,都是假的!”

他挥动着手里的古剑,却不小心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古剑跌落,泥坑里的叶寻真再也爬不起来。

只是一个劲儿的颤抖着,嘴里呢喃不断。

“假的,都是假的……”

面前的司马烈叹了一口气,将他从泥坑里搀了起来。

不顾他的挣扎,死死的钳住叶寻真的肩膀。

指着远处的山峦道。

“看,那是问君山。”

“我们出来了!”

叶寻真呆呆地看着远处那起伏的山峦,好似一尊雕塑。

不知多久后,热泪夺眶而出。

他癫狂的哭嚎道。

“是问君山,是问君山!”

“我们出来了,我们活着出来了!”

叶寻真哽咽着,在幽冥之中,他已经度过了近百年。

起初,他们以为同行的修士里,混进来了不详的存在。

可没想到,到最后才发现,同行的所有人,都是纸人!

在幽冥里,逐渐失去法力,被凝固真元的他们,提心吊胆了近百年。

提防着每一个曾经相熟的修士,只要稍不小心,对方就会在自己背后显出纸人的面目。

试图剥下自己的人皮。

这百年里,他曾见到过,纸人换皮。

那是在幽冥旷野里,重逢的“挚友”,燃起灯火的帐篷中,他见到有东西从“挚友”的头顶钻出。

他也见过,一同困在幽冥中的少女。

两人暗生情愫,他抓狂到将自己是追魂人的秘密合盘托出,可却在不经意间。

见到了她发丝下,被蹭破的皮肤。

露出白纸的颜色。

近百年的光阴里,他开始不再相信任何人。

想尽一切办法,要从幽冥里脱困。

可他太弱小了。

区区金丹境界的修士,入了幽冥最多还留有筑基级别的实力。

他只能不停的逃,不停的躲。

可在幽冥里,他会像凡人一样感到疲惫。

那是光怪陆离的梦境。

有时,是在大庭广众下,他追魂人的身份被揭穿。

圣境的师尊大怒,无数同门都露出厌恶之色。

他被废去修为,锁在宗门外的石柱上,每有人经过,便会吐上一口唾沫。

像一条狗一样活着。

叶寻真知晓,那只是梦,可为何真实到他每次想起,心底都会涌现难以抹除的恐惧?

他又不止一次的梦到京都。

那是时隔数百年的夺嫡,披着天行宗圣子的他,一举夺得了帝位。

龙气加身,便连天上真仙都下界来贺。

云州的旷野上,叶寻真嚎啕大哭,那是一个人崩溃到极致,终于见到希望的表现。

遥望着镇魔关,他用满是污浊的袖口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顺着天边亮起的第一缕微光,站的格外挺拔。

“司马兄,从今日起,你我便是生死患难的至交了。”

“不瞒你说,我这个人过去做过不少的恶事。”

“但那都是为了活下去,我没得选择。”

“你是司马家的天骄,我却不仅仅是这天行宗的圣子。”

“你且看好,今后的人间,必有你我的一席之地!”

叶寻真豪气万丈,从绝望的深渊里爬出来的第一个黎明,他只觉整个心里都是亮堂堂的。

恨不能做几件大公无私的善举来告慰这一段劫难。

可,身后静悄悄的。

没有对方的回应,只觉得后背说不出的凉。

空气里也充满了怪异的味道。

叶寻真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了,心头“咯噔”一下。

他僵硬的转过头,

一下便对上了“司马烈”那满是怜悯的目光。

似笑非笑,满是嘲弄。

纸……纸人!

恍然回过神来的他,瞳孔放大到极致,寒毛倒竖,疯狂后退!

对方却带着笑意,连连逼近。

“叶圣子啊,你这是要逃到哪儿去啊?”

“你我,不是生死患难的至交吗?”

叶寻真彻底崩溃了,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逃出来了,可还是摆脱不了这鬼魂一样的纸人!

还是说,自己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幽冥?

他分不清,真的分不清!

天边柔和的金光,开始朝这里铺来,叶寻真置身在黑暗里,满是疯癫之色,朝着问君山的方向跌跌撞撞,奔逃而去。

似乎只要被那一道金光覆盖,他便能逃出生天。

身后的“司马烈”狞笑着,金光铺向大地的速度很快,几乎就要抵达他的眼前。

可一副巨大的黑木棺材自黑暗里飞了过来。

幽蓝色的长刀携裹着清晨的寒意,穿过了他的身躯。

他恐惧了许久的死亡,如期而至。

叶寻真的尸体落在地上的那一刻,阳光恰好洒了过来。

惨白惊恐的脸颊上,还能看出一丝逃出生天的狂喜。

陆无生收了刀,将尸体丢进棺材。

看着随之而来的“司马烈”不由得开口道。

“我还以为你更喜欢这副人皮。”

“天行宗的圣子,不比那家族的天骄地位差。”

“这家伙还是个寿元不多的武夫,你吞了他的血肉,甚至性格,换句话来说,你就是他。”

“做的什么打算?”

司马烈嘿嘿一笑,眼里满是狡黠。

“天行宗的圣子虽然是好,可在镇魔关要整日的在那几个圣境面前晃悠。”

“我不像你,每那么大的本事,去镇魔关我就是捞灵蕴的。”

“这具身体,足够撑到我下一次蜕皮了。”

“我何必要去冒险?”

陆无生盯着对方,好似要从汤长老的脸上看出点什么似的。

就在不久前,他见到了天魔蜕皮。

和自己剥的人皮不同,充满了某种扭曲的生机。

好似从一具躯壳中,活出第二世一样。

完全继承了前一具躯壳的灵蕴,重新钻到另一副身体里。

天魔狡诈,且手段奇诡,不得不防。

“放心,我不会骗你。”

“我虽是天魔,也有自己的准则不是?”

司马烈依旧笑着,只是看起来比前一具身躯,更为淳朴,带着明朗的少年气。

可只有陆无生知道,这俊朗少年的外壳下,是一只吃人的天魔。

“但愿。”

陆无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另一边,黑木棺材中一张被纸人们新剥好的人皮,崭新出炉。

……

片刻之后,风和日丽的云州旷野上,出现了一队车马。

乘坐着无数俊美出尘的修士。

为首的,是天行宗的圣子和司马家的天骄。

直朝着镇魔关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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