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山外两千里,便是云州城。
城池不大,却格外的精致,琼楼玉宇,仙气萦绕。
远远看去,便好似看到了天上的白玉京一般。
故而,常有凡人慕名而来,寻仙问道。
在这方世界,读书太看悟性,武夫太耗费钱财,僧人修行太苦,唯有仙缘说不清道不明,尚有一丝机会。
故而世间习武之人虽多,可寻仙之人更甚。
若能登临仙门,便逃脱了宿命。
此时,在云州城的最中央,耸立着一座刺入云霄的高塔。
共有九十九层,寓意着九十九重天。
凡人们常常仰望苍穹,认为那是仙人们的集会之处。
因为偶尔能见到一道道流光,没入那云层环绕的穹顶之中。
那是长生塔,也是云州城的禁忌之处。
非一般修士,可以踏足。
此时,长生塔顶端的平台上,摆着一尊琉璃打造的座椅。
一名中年美妇,香熟的身躯被水蓝色的道袍覆盖,慵懒的靠着座椅。
身后两侧各站着一名侍女。
一人持扇,一人拖着玉瓶,衣袍上都绣着玉蝉。
美妇人洁白的手指,抚过眼角的泪痣和皱纹,声音里像有钩子一般,透着媚意。
“沧澜剑宗的那老匹夫还不曾到吗?”
身后的女子低着头,衣袍薄如蝉翼,嫩出水的肌肤,若隐若现。
“回宫主,阳宗主已在路上了,想来就快到了。”
美妇人娇哼了一声,似磨盘丰润的下身在座椅上挪动。
“这个没用的老匹夫,假正经的家伙,连问君山都闯不过去。”
“宗门里丢了那只玉蝉,便连左长老都没了消息。”
“这叫我怎么向上面交代?”
美妇人气恼起来,那只玉蝉可是灵性最足的一只,数日之前竟然和宗门断了联系。
连留在它身上的术法,都不知被谁斩断。
派去南州的左长老竟也一去不回。
眼看就要到太上教出世的时候了。
若是交不齐玉髓,她这宫主也就算做到头了。
她可不想被太上教的那些长老,活活炼死。
忽而,云层被荡开。
一鬓角垂落发丝,肩宽背厚的中年男子御剑而来。
身后还跟着一名白发剑修。
“莫宫主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
男子朗声大笑,背后的白发剑修,也朝着美妇人微微拱手,目光微凝。
玉蝉仙宫的宫主,莫凝雪。
半步圣境,如今已活了四百多年了。
实力要比他叔父阳七桓还强上一分。
只要和光寺里的老和尚不出手,这女人就是云州的第一人。
轻易招惹不得。
美妇人如秋波一般的眼眸落在白发青年的身上上下打量,捂住嘴“咯咯”直笑。
“阳宗主你身后这位俊俏的小郎君是谁?”
“怎地也不介绍一下?”
阳七桓眼眸微冷,浓密的眉毛拧成一个川字。
“莫凝雪,我劝你还是少打我侄儿的主意。”
“你玉蝉仙宫的玉髓还不够你喝吗?”
他是领教过这女人的厉害的,上一回自己体内十分的剑意,险些被她吸走八成。
若不是及时醒悟,早就化成了人干。
美妇人翻了个白眼,嗔道。
“那玉髓哪有男人的精元美味。”
“可惜了,和光寺的僧人都不出来了。”
“否则,我还能抓几个小和尚来解解馋。”
白发青年听得心头狂跳。
他早就听闻玉蝉仙宫的女人,喜好吃男人。
先吞精气再吞阳气,最后连骨髓都要吸干。
莫凝雪恋恋不舍的从他身上移开了目光,香熟的身躯贴在冰冷的座椅上道。
“罢了,罢了。”
“今日谈正事,天行宗的、千机教的,还有百炼宗的如何一个都没来?”
阳七桓在美妇人不远处找了一处位置坐了下来。
那捧着玉瓶的侍女便快步走了过来,为他倒上了一杯玉液琼浆。
酒水呈淡黄色,清香扑鼻,可一眼见到杯底栩栩如生的纹路。
男子端起酒杯,不敢看倒酒的女子一眼,他知晓玉蝉仙宫的女人吗,大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天行宗出了大事,一位真传死在了云州城里,连魂灯都灭了。”
“可不到一日,又若无其事的回来了,言行举止,与往常别无二致。”
“学的诸般术法,也都信手拈来,就连魂灯都重新亮了起来。”
“有人说,那位弟子是怪异,非要请天行宗的老头出手搜魂。”
“毕竟世间哪有死而复生的修士。”
“但那毕竟是真传,门内的长老拼死相护,还是没能拦下来。”
莫凝雪好看的眉头一挑道。
“倒是这般有趣?”
“然后呢?”
阳七桓喝了一口酒,摇头叹道。
“搜魂结束了,那弟子没有问题。”
“只是人痴傻了许多,那位长老便在宗门里大闹起来。”
“如今整个天行宗乱的不可开交。”
“哪有功夫过来。”
女子微微点头,沉吟了片刻才又问道。
“天行宗乱就罢了,千机教和百炼宗是怎么一回事?”
阳七桓冷冷道。
“你门玉蝉仙宗倒是什么也不管,还要吃着云州最大的那一份供奉。”
“这般大的事情,竟是一点也不知晓。”
莫凝雪款款一笑道。
“阳宗主莫要生气。”
“我若不做这玉液琼浆,哪有你们这些人的口福。”
“快快说来我听。”
阳七桓一口将杯中酒饮尽道。
“百炼宗的那一颗丹药跑了。”
“正满世界找呢,为了这事,连几个宗门老祖的棺材都给撬开了。”
莫凝雪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道。
“你是说那一枚仙丹?”
“都在炉子里炼了三千多年了,竟是逃了?”
传说百炼宗内有一枚仙丹,得天造化,是仙人所留。
若能吞下,便可踏出此界,见道长生!
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觊觎这仙丹。
甚至连大周的帝王都曾经以皇位来换。
可不想那枚仙丹有了灵,如今竟从丹炉里逃了出去。
“那千机宗又是怎么回事?”
莫凝雪继续问道。
阳七桓一把搂过旁边的侍女,将对方嘴里的琼浆狠狠吮吸。
而后呼出一口气,声音沙哑道。
“千机宗那老头,从太行山里背回来一具尸体。”
“正忙着往自己身上套呢。”
“那老家伙,有了武神的一条右臂还不够,总想着更近一步。”
“这时候若是去扰他,岂不跟你拼命。”
琼浆玉液不断地从侍女的体内涌入男人的咽喉。
随着喉结的耸动,男子的面庞也变得年轻起来。
远处的发白青年,看得头皮发麻,抱着玉瓶的侍女不断被叔父吸走体内的琼浆。
而叔父体内精纯的剑气却源源不断的汇入对方体内。
“够了!”
阳七桓灰发变为青黑,将侍女推开到一旁。
“你这小妮子也太贪心了些。”
“想要一口吸干本尊的剑气。”
侍女轻笑,朝着阳七桓款款一揖,心满意足,退回到美妇人的身后。
而面庞再无皱纹的阳七桓已经化作气血旺盛的青年。
对着莫凝雪道。
“云州的事情都说完了,现在该讲一讲你的正事了吧?”
妇人如秋波的眼眸,一下子凝重严肃了起来。
“问君山下的是大劫,这是国师说的。”
“而我才从太上教那边得来的消息。”
“大灾就要来了!”
阳七桓瞳孔一缩,只觉得浑身都在发麻。
失声道。
“怎么可能?”
“大灾不是在数十年前就已经熬过去了?”
“如何还会再来!”
世间最恐怖的不是未知的大劫,而是已知的大灾。
因为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得,那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他曾经亲眼见到自己的师弟,感染寒疾,伤口之处溢出冰雪。
手臂、头颅都化作冰雕!
那是无药可治的绝症!
不仅如此,春有雷劫,夏有毒雨,秋有鬼影。
若真要降下大灾,这世间的修士怕是要死上大半!
莫凝雪声音微寒。
启齿道。
“你忘了一年前,南州的那位圣人问苍。”
“贺老鬼从京都一路南下,杀了多少人。”
“那小子是逃出了天数,揣着圣人的气运和本事,不再为我们挡劫。”
“可我们还在天数内,天道震怒这大灾可不就下来了。”
阳七桓怒骂了一声。
“早知道前几日,在镇魔关老夫就该一剑斩了那小子!”
莫凝雪冷笑一声道。
“别傻了,就你这半圣的修为,斩不开穆王调来的龙脉。”
“那圣人可以在问君山上对你施神通,你最多伤他。”
“哪有本事斩过去。”
“再说了,这天数要比之前的窟窿大多了。”
“上面说,这回从这一界逃出去的东西可不止那圣人一个。”
“有人挖了那南州的大墓,大麻烦要来了。”
阳七桓的脸色一下就沉了。
“难怪那些和尚早早的就闭世不出。”
“原来是想把这些因果都推到我等头上!”
“那日逼得皇帝化身自尽的神秘人算不出也就罢了。”
“这挖开南州大墓的存在也不在天数内。”
“大周什么时候,出来这么多怪物了!”
莫凝雪缓缓起身,背对着阳七桓,露出一半白皙媚态的脸颊。
“你急什么,这琼浆玉露都喝了。”
“就算大灾落下,你也扛得住。”
“多攒些剑气修为,别到时候害了大病,喝不起我这琼浆渡劫。”
“对了,那么多凡人和外门的弟子,也是时候收割一次了。”
“灵韵再少也是肉。”
“只要吃下去,活着的希望就多一分,抵御灾病的概率也就大一分。”
“仙宫的蝉不够了,你要抓紧些。”
“千年的蝉难找,百年的修士、武夫还不多吗?”
“否则到时候交不上数,太上道统复苏,大灾还未至,我等人头就先落了地了。”
话落,美妇人化作一抹流光而去。
只留下站在原地久久不言的阳七桓。
“叔父……”
一侧的白发男子忧心开口。
他今日所见,所闻,几乎颠覆了他百年修行的认知。
在众多仙门之上,似乎有一个庞然大物,在暗中观望着他们。
那个叫做太上教的存在,他便是在典籍中,也不曾听闻过。
阳七桓闻言摆了摆手,语重心长道。
“无事。”
他转过头,看着侄儿眼神里的不解、震撼,甚至有一丝怒意。
忽而一笑道。
“怎么,看不明白?”
男子低头,微微叹息道。
“不明白。”
他是纯正的修行人,修的是直通圣境的剑道。
求的,是以自身之力,见道长生。
可这些天来,他从镇魔关到这云州城的所见所闻,似乎在颠覆他的认知。
修士残杀,武夫阴狠,镇魔关的战场上,他听闻了那些显化真身的武夫的故事。
平心而论,那些大多都是些可怜人罢了。
实在谈不上什么妖魔。
反倒是镇魔关下的修士,一个个打着除魔卫道的幌子,无非是想要扬名于天下。
站在那些所谓妖魔的角度,似乎自己这些人,才是魔。
而被自己视为剑道宗师的叔父,似乎也在做着一些龌龊的勾当。
用武夫、修士炼所谓的什么玉蝉。
交换自己苦修来的剑气,获得玉露琼浆。
他不理解,叔父已经是半圣,离圣境只差一步,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实力,踏入下一境界。
为何还要这么做?
阳七桓看着白发青年,负手而立。
朝着天边一招手,一把古朴的青铜剑,便破空而来。
“看不明白就对了。”
“咱们虽然是剑修,可修的的还是道。”
“道分阴阳,也分黑白。”
“玉鸿啊,你和叔父不同。”
“叔父既然选择了黑的那一面,便不会回头。”
“你内心澄净,若秉持本心,修行白那一面自然是最好。”
“等你哪一日见到世间诸多变化,人间诸多善恶,心中都无波澜,则圣境可入。”
“你天资高绝,叔父希望你能够早日悟透。”
“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什么正道旁道,都没有什么区别,这就是修行。”
“世间种种,唯有长生可求。”
青年男子沉默了许久,在仙门内苦修百年,这是他第一次入世。
却发现这世间与他想的有太多不同。
他不由得问道。
“叔父,难道这世间仙门都是如此?”
“有人行邪道吞吃众生,有人秉持信念苦修不辍?”
“毫无规矩,毫无道理可言?”
阳七桓哈哈大笑。
看着云层下的云州,收敛了笑意,目光闪烁道。
“世间不是非黑即白,若有不解,可问本心。”
“若想作恶,尽管去便是,若想行善,也尽管去便是。”
“只要你破得了因果,越得过本心,就能找到自己的道。”
“所以,天下仙门,每一宗都有为祸一方的弟子,也有行侠四方的仙客。”
“世间诸多道路,都是自己的选择。”
“这便是仙门!”
长生塔上空,稀薄的云雾被大风荡开,阳光洒落。
阳七桓在云层下负手而立,坚毅的面庞,此时半明半暗,宛若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