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罗当日在西方灵山之下,立了见天地见众生然后拔剑的大愿。
携带被自身以剑气佛法度化的沙弥,自极西之地往东而来。
这一路上以双足丈量九洲,遇山翻山,见水渡水,渴饮山泉,饿了便捡拾野果充饥,见到偌大星海,则以一苇渡之,放眼前方,没有一切能够阻碍他的道路,而那个本是神魔的沙弥,一身神魔权柄都被他背后佛剑引动佛法压制,得要重新修持。
一定要佛法领悟到一定程度上才能够打破佛光封印,取回力量,要不然就如同凡人。
所谓一念成佛,一念凡尘皆是如此。
剑僧对此毫不避讳,告知于那被取名为了尘的神魔,只要他修行打破禁锢,就可以离去,而修行之上,任何不解之处都可以询问于他,焱天华气地咬牙切齿,也没有其他办法,一连十三次逃跑,却总是在精疲力尽的时候,看到剑僧平淡无奇在前打坐的时候,终于认命,老老实实修行。
希望有朝一日,打破被压在了身上的封禁,重回神魔之列。
为了这个目的,焱天华一路上可谓发愤图强,日日询问,而剑僧对此也是毫无保留。
焱天华本身神魔,虽然一直在海外岚洲,不曾入九洲历经杀伐,但是活的时间够长,剑僧则是曾在菩提树下听法,在他的点化之下,焱天华佛门修为日益提升?心中只是想着要破开身上困锁牢笼?是以进一步有一步的欢喜。
对于破开牢笼之后的事情,却反倒不知不觉淡忘。
如此已快半年?他二人脚程渐快?这一日踏上天风国国界之时,剑僧突然心中微动?远远望去,看到天边隐隐有一股气息升腾?引动他背后佛剑只在鞘中低鸣长啸?焱天华惊了一下,剑僧单手竖立胸前,喧一声佛号,道:
“有缘法而来。”
“了尘?随我来。”
焱天华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很自然地将捡拾起来充饥的果子只留下一半,兜在怀里,剩下一部分则是放回了森林大地,让那些动物们去吃,在被镇压封印了修为之后?他重新坠入凡尘,要吃喝饱暖?跟着和尚,也就只能吃素。
当自然而然地做完这一切之后?焱天华突然动作僵硬,嘴角抽搐了下。
不?不对啊!
本座是神魔?为什么要吃果子?!
我要吃肉?我要喝酒,我要睡我的白玉床!
为什么吃素,吃素还要分一半给这些畜生?!
焱天华嘴角抽搐,然后心里给出了回答,因为不分的话就会被那佛剑当头一阵乱敲,然后再问你悟不悟,我悟你个毛线啊悟,可形势比神强,他也没办法,焱天华心中默默寻找理由,看到一只毛茸茸松鼠过来,抬头看着他,双目好奇,他下意识取出一枚小果子,递给那小兽。
小兽伸出双爪轻轻抓住。
然后跑开,又有许多松鼠藏匿在了树叶间。
这种松鼠有个性情,会拿东西交换自己喜欢的松果,焱天华安静等着,伴随一声小小的叫声,一个黄橙橙的果子从树上落下,焱天华抓在手中,嘴角温和,然后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又他奶奶做了这种事,嘴角微笑僵住。
深深吸了口气,心里安慰自己这和那光头秃驴没关系。
自己往日竟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多从未见过的事情,不知道那些小兽也很有些生趣,不知道一场好雨之后,花开叶绿,天空湛蓝竟比上乘灵玉更好些。
但是这是我所得,和那死秃驴没关系。
便是重归神魔,这自然生趣,天下万物也可以入我眼中。
天地是天地,秃驴是秃驴,我是我,我看我的天地,干那死秃驴何事?
安慰了好一阵子,焱天华悲伤地意识到自己现在也是自己口里的死秃驴,摸了摸寸草不生的光头,见那剑僧已经化作流光往前掠去,忙不跌也追在后面,顺手擦了擦那黄橙橙的果子,一边跑一边塞进嘴里。
只觉得入口汁水四溢,甜滋滋的。
山林里生活着的动物们,远比其他生灵更懂得挑选好的果子。
这是天赋,实在是比不来的。
那剑僧控制了自己的速度,让焱天华能够跟得上,可即便如此,以剑僧修为精进,加之以背后佛门至宝加持,也只如同梦幻泡影一般,焱天华全力奔跑才能够追的上,其中还路过些山中猎客采药人。
他们苦苦地挖药猎兽,孩子们则采些蘑菇,拾些果子,正忙着。
忽然间就有两人穿过,前面那个如梦似幻,更如清风,一掠而过。
后面更有个高大桀骜的男子大步腾腾而来。
一个孩子躲避不及,恰在那男子前面,就要给撞上时,这沙弥腾空直接穿过那吓傻了的孩子,顺手摸了一把孩子的头发,悲怜自己失去的头发,见那孩子给吓住了,在掠去一瞬,随手扔下了一把山果在那孩子怀里。
落下,踏步追云而去。
转眼已皆不知所踪,让那些山民只觉得茫然,如在梦中一般。
就只是那孩子有吃的就忘了害怕,擦了擦就往嘴里面放,还带着泪,就咬地脆响。
一路前行,奔走三千里。
从天色初开晴朗,路上有一处反倒是下了小雨,淅淅沥沥,焱天华奔入前面,改变天地气象的修为不在,僧袍沾湿,剑僧速度也慢了下来,步步往前,焱天华只能跟在后面,走到此处的时候,天上云雾终于还是散去了。
前面有瀑布流淌而下,化作溪流,溪旁有花草石台,上面一白发老者讲法。
周围有群兽飞鸟,安静聆听,有一小童,怀抱泥塑捏出来的人。
还有一名抱剑青年,一高大男子在旁,上面乌云散去,阳光洒落,有仙鹤盘旋,下面则是麋鹿猛虎在旁,一切自然,让焱天华都有些吃惊,而在这个时候,那身材低矮的老人停止了讲道,转过头来,看向山路。
抱剑的青年诧异转头,看到了僧人装束,若有所思,那剑并未出鞘。
背负佛剑,身穿灰袍的剑僧踏步上前,双手合十,嗓音宽厚沉静:
“老者在此讲法说道否?”
土地颔首。
剑僧又道:“贫僧可否旁听?”
老者诧异,然后含笑道:“大师且坐。”
“多谢。”
剑僧只如同寻常走兽那样,掀起僧袍,席地而坐,后边神魔焱天华也赶上来,僧袍下摆湿了,只得先蹲下来,拧干,然后才坐下,他怀里还兜着好多果子舍不得扔,一时有诸多小兽飞鸟落在他身上,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颇为狼狈。
剑僧嗓音平静,道:“贫僧的弟子,名唤了尘。”
“了却前尘,原来如此。”
土地恍然,然后回忆了下自己讲述的地方,想了想,索性重新从开头讲述。
他虽然没有真正地修行过,但是一路走来,早已经将万水千山纳入了心胸当中,身上有大功德随行,又曾经见到若木的道法,见到裘霖的修行法门,触类旁通。此刻讲述的只是最基础的修行之道,但是却韵味绵长,仿佛直指大道方向。
毫无保留,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悟都一一讲述出来。
直讲七日光景。
周围诸多野兽飞鸟,时来时去,渴饮山泉,饿了便以果实充饥,剑僧本是外魔当中一脉的首领,被得了十二品莲台的僧人降服,领悟佛法,此刻又听老土地讲述山川河流的法门,若有所悟,若无所悟。
只觉得心中尘埃再度被拂去,又出现了更多的疑惑。
佛门点化一切有情众生,而山川土石是否也可点化通灵?
山川土石若是不可,那竹林草木如何?
道是何物,佛法是何物?
他时而沉思,时而若有所悟,一身气息居然有变得更为深厚的趋势,又和原本僧人那种浩大磅礴不同,更多温和反思,本是魔首,后入禅门佛林广大,而今又见道门地祇,再开眼界,根基雄浑,不可限量。
七日之后,土地讲法结束,那泥塑已经化作了此山山神,老者抚了抚须,看着周围的众生灵,心中有怜慈之意,看着若有所思的剑僧,笑道:“大师来此也是缘法,为何不也传法一脉?证佛门广大,有教无类。”
剑僧睁开双眼,沉吟了下,起身道:“那么,献丑。”
土地微笑颔首。
僧人迈步上前,前面的诸多通灵野兽都一一地散开,让出一条道路,最后剑僧和土地对着石台而坐,僧人想了想,先是重复金刚经和心经两门唯一知道的经文,然后开始讲述自身对于佛法领悟,所谓诸相无常,诸事无常,讲述佛门修行,禅宗修心。
而土地则是自然发问,以大地山川的视角,广博而大。
僧人则是以自身视角回答,继而讲述,时而发问反驳。
佛道两路在此产生碰撞,摩擦,他们两个都没有去争辩争论那一条道路才是对的,也没有去说谁是错的,只是坦然且堂堂正正地尽抒所知所见所学,然后把这些都展露在了那些山林野兽和初生的山神面前,任由选择判断。
一讲就是数日。
若木听得入神,佛道两路初现,只觉得剑法再开生机。
而那山神则机敏,变化出了山石作为刻板,在旁边,土行孙转述整理,而山神则迅速地将剑僧和土地所说的记录下来,以师来称呼老土地,而僧人则是先以客,后以僧代替。
所谓师言,僧问,师答,僧复言。
这一次讲述又是三日,剑僧和土地的谈论方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彼此的理念和想法,所见所闻所知,刺激对方提升到了更高的层次和程度,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方,未必还能够有这样的局面出生,这是天时地利人和难得的巧合。
若木呢喃佛门,道法。
背后南明离火剑铮铮然出窍,灿灿流光不熄。
而神魔焱天华几乎看地呆住,他第一此发现,在力量和享受之外,竟还有如此广阔的天空,他感觉自己原来竟像是个捧着石头当做是宝贝的孩童一般,一直洋洋得意,而今抬起头来,方才见到了灿灿星辰无数,一时痴住。
而那初生的山神则是记录了密密麻麻一整片石板,剑僧心中出现的疑惑,在这交谈当中得到了些许解答,也出现了更多疑惑,讲法结束的时候,群兽三拜之后散去,剑僧起身,朝着老者行礼,土地则双手合十还礼,都有所悟。
“大师欲要前往何处?”
剑僧平静回答道:“贫僧欲要以双脚丈量九洲,听闻天风国道统传承自风神,是为天风,又有一说是传承自九天玄女,故而想要一探究竟,前往彼处,老者要去何处?”
土地抚须笑叹道:“也算是,丈量九洲吧。”
“那便就此别过。”
“别过。”
十日讲法,一僧一道轻描淡写道别之后,洒然离去,甚至于不曾问过姓名,这样的潇洒从容,即便是若木也为之失神,竟是往日从未见过的气度,而焱天华追着那僧人,回头看着那离去的四人,张了张嘴,道:
“不问一下姓名么?”
剑僧嗓音平静,道:“佛门所追,道门所求,殊途同归,都是大道之上并行的人罢了,问了姓名如何?今日得见讲法,已无所憾,他日再见,也不过是一盏茶便是。”
求道……
焱天华呆了呆,想到了这佛门道法随意交谈的一幕,也忍不住失神,想了想,又忍不住道:
“真的要去看那天风国传说的地方么……”
剑僧颔首,焱天华也没有了什么好说的,反正无论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假的自然无妨,如果是真的话,那么那边很有可能是有尊神的线索,当即也就老老实实跟着,想着如果真的见到风神,正好脱身!
僧人下山时候,在河边鞠水洗脸,看到河流旁边一株碧草。
想到土地所说,山川土石可以点化,那么竹林草木并非有情众生,是否也能够点化,看那碧草生的好,伸出手将其叶上一只虫子带走,又因为兴之所至,对那碧草说法一刻,方才离去,讲法之时,喝水濯面,有水落在那叶上。
僧人和沙弥远远地去了。
天风国传说中得到风神传承的地方,还有很远距离。
山川又一次回复了平日里的安静。
而第二日时,有诸多的小兽来这里饮食,见到那一朵碧草吐出花枝,是一白色牡丹,随风而摇,仿佛少女迎风而舞,居然让它们不忍心去伤害。
此次佛道初相逢,山中群兽都得了裨益,那山神虽然初生,但是却有天然的勤勉和聪明,知道讲法深奥,自己思考的话肯定会误过太多,就没有认真思考细想,而是将文字记录下来,要在之后去看全篇。
看着这石刻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欣喜不尽,想了想,又取出石刀,要在石刻前面写下名字,是为论法篇,但是下刀得时候,莫名其妙,手掌用力过头,石板咔嚓咔嚓,中间居然有一小块崩溃,直接化作石粉消散。
若是以此为五十分,那么至少已去其一。
仿佛冥冥中不许这一物圆满。
山神怔怔看着散失的部分,跌坐在地,懊恼不已,连连捶地,却也无可挽回。
后此山方圆一千里,灵气渐有充沛,修士常来。
又三十余年后,有了修儒门的书生追债不成,又无银两住宿客栈,只得入山中夜宿,黑夜当中常常听到了声音细碎交谈,书生好奇,举烛出而视,见到河流之畔,有白狐如人打坐,谈论佛门禅宗之理,旁边则是黑狐如道人,字字珠玑。
是为此地所谓野狐禅也。
书生大喜,上前相识,遭引而入山神庙会,见诸奇异之变,山川精怪,又见貌美清冷白衣少女。
一见倾心,后才知乃是牡丹所化,求而不得,狼狈离去。
次年再来,已不见牡丹,据说已然消去,是为牡丹仙子,欲要以双足丈量九洲,追一人,而书生失神落魄,亦行遍天下,嗜酒如命,专看诸神妙故事,记录成册以留后世,书中多谈论所谓狐仙,女鬼,山神志怪,牡丹仙子之流,是以为常人所喜,而为大儒所鄙,称当敬鬼神而远之。
却是后话。
PS:今日第一更………四千八百字~最后那部分,想了想,还是写上了,后事嘛,虽然和主角团没有直接关系,但也算是对于世界的影响,聊斋志异……
南明离火剑原本是蜀山里佛门的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