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副画是用白玉做的轴,此刻正在散着白蒙蒙的光,充斥着整个环境,赵离只稍微迟疑了一下,就伸出手,握在画轴上面,像是月光一样的白光霎时间收敛,露出了画卷,上面却只是一片空白。

然后空白的画卷上浮现出了三竖行字,仿佛浓墨一样的黑,微微浮空,上面流转着光。

赵离这一次心中平静许多,伸出手,点在了其中一个字上,浓墨般的字泛起涟漪,然后扩散弥漫开,画卷上浮现出一个个画面,有汽车,有奔跑着的孩童,还有一些是游戏中的画面和人物,最后出现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赵离的神色僵硬了,手掌颤抖了一下。

但是转瞬,那些他无比熟悉而亲近的面孔溃散消失,然后是汽车这些死物,最后整个画卷上留下的,连原本十分之一的内容都没有,其中最显眼的,是身穿黑衣,背弓负刀,眼神冰冷的那名武士。

那样锋利的眼神和气势,似乎随时可能从画里面走出来。

像是泼过来一盆冰水,赵离一下清醒过来,然后立刻意识到那些全部都是他脑海中记忆深刻的部分。

熟悉,太熟悉了!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死死抓着这个画卷,几乎是以本能的方式,他无比地确定,是这幅画,绝对是这个画轴,带着自己来到了这个诡异的地方,还差点死在了外面。

紧接着就有另外一个想法浮现出来,让他把这个画卷握地更紧了些——

既然这个画卷能带着自己来,是不是,也可以带着自己回去?

他父母双全,他喜欢那个世界的一切。

他半点都不想要出现在这个蛮荒疯狂,还存在活祭的世界里。

伴随着他越来越潮涌起伏的心念,那幅画卷上的画面溃散开,重新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仍旧是三行墨字浮在画卷上,微微浮动,赵离花了许多的时间,才勉强遏制住自己心里不断涌现的念头,伸出手指去碰触画卷。

被他点过的字已经黯淡下来。

上面还有两行字,正在微微闪着流光,不知道还有什么功能。

正在这个时候,这个纯白的世界突然剧烈震荡起来,一圈圈涟漪密布了整个空间,仿佛有千万只手掌拉住他,然后朝着下面狠狠地一拽,赵离的思绪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眼前就是一花。

呼吸骤然沉重,仿佛身上压着一大块石头,胸口,手臂,都传来一股难以忍受的痛苦,鼻尖除去了水气,血腥气,还有一股冲鼻子的药味儿。

而原本周围纯白色的空间变成了黑色嶙峋的岩石,往下滴着水。

河流从旁边流过。

本是黑暗地让人压抑绝望的世界,可是在溪流中有着青色修长的鱼在甩尾游动着,这些鱼的鳞片散发着浅青色的光,光在水波的涟漪中闪动着,最终让这个黑暗的洞窟中充满了一种朦胧的,星星点点的光。

赵离眯了眯眼睛,或许是因为这个洞窟太过于安静的缘故,他从一开始就听到了有两个脚步声音远远地传来,当下闭着眼睛,装成睡着的模样,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两个人走到他的旁边。

周双看了一眼赵离,用脚尖满而用力地碾了碾他手臂的伤口,血液又流了出来,鞋上的泥土踩入伤口,血水变得有些脏,赵离像是死挺了一样一动不动,周双也没有在意,随意道:

“还在昏迷,这个外乡人身子真是弱,天乾国的羽林卫也是纵横天下的强军,普通人居然是这样的体质吗?”

说着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赵离旁边的石头上。

另一名护卫看着那些东西,忍不住道:

“这样好的食物,为什么要给这个玷污了圣祭的祭品?”

周双摇了摇头,道:“这是巫祝大人的命令。”

他又指了指幽邃的深谷,寒风正在从里面不断地吹出来,道:“这里太冷了,除了部里的武士,没有人能够支撑太久。”

“这些吃的里加了武士修行用的虎血草,能够让他血流的更快,不至于冻死,而抵抗寒风,能够磨砺出意志和灵魂,祭品必须有强韧的意志和身体,才能够完成最后三千六百次的石刀而不至于在中途就咽气。”

“唯有这样,才能取悦天神,得到谅解。”

他顿了顿,强调:

“这正是为了三十二天之后的血祭。”

另一名护卫慢慢点了点头,道:

“那要不要叫醒他?”

周双摆了摆手,道:“用不着,他听不懂我们的话。”

“吃的,还有一些药草,都放在这里,等他醒过来之后,总会吃的。”

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两个护卫快步离开了这个时时刻刻都吹拂寒风的地方,脚步声音渐渐远去,这个洞窟里面一片沉默,只有河流里面青鱼甩动尾巴,水流的轻响声。

又过去好一会儿,赵离才睁开眼睛,一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先是送了口气,然后才抬手捂住手臂,脸上神色瞬间扭曲,露出一看就知道疼得半死的神情来。

身子微微颤抖着,嘴巴张开,仿佛要怒吼一样,却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脸色都有些发白。

刚刚那一脚阴狠地厉害,踩一脚,还碾一碾,他差点当场嚎出来,好不容易忍到现在,好不容易缓过劲儿,躺在地上,突然自嘲一笑,自己这让惨叫憋一会儿的反映,也太像是汤姆了。

可怜的汤姆……

然后他闭上眼睛,回忆刚刚听到的话,脸上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

那两个人口中的话,这一次在他耳边不再是单调而无意义的音节。

他听懂了。

三千六百刀?凌迟?

还只剩下了三十二天?

赵离深深呼吸了几次,遏制住那种因此而生的惊怒,以及隐隐的恐惧。

旁边的石头上放着烤好的肉,还有些草药,他记忆中刚刚做的梦境翻滚着,辨认出了这草药的作用,沉默着用河水洗了洗草药,放在嘴里咬碎,敷在手臂的伤口上。

一股清凉的感觉令手臂的痛苦缓解了许多。

果然,是真的……

他原本听不懂这里人口中的话,但是做了那个梦之后,那些话在他耳边不再是那些单调的音节,而是具备了各自的意义,还有些简单的常识,都无比真切存在于他的脑海中。

他以前做梦可没有这样的能力,只可能是那幅画的缘故。

赵离强迫自己思考。

梦里那个孩子,叫做弘方,是那个被血祭的孩子?

赵离伸手拿过了食物,根据梦中的记忆画面,他认出这是麋的腿肉,而虎血草是生长在森林中猛兽活动范围的一种珍贵草药,每一个武士锻炼体魄都需要用到虎血草,而每个武士一个月只能得到一根。

这些人为了让自己这个重头戏的祭品到三十天以后还活蹦乱跳,生猛可口的,还真是下足了血本。

凌迟……

赵离脸色越发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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