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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玺的三片安眠药很快奏效了。
也或许并不是安眠药的药效,而是因为别的东西,他终于能安稳睡觉。
魏玺说的话很郑重,凌真相信了,他并不是想结束自己。只不过这一段时间以来他需要一点药物才能勉强入睡。因为留下来,漫无目的地等待,才是最痛苦的。
……幸好幸好。
凌真给他脱去外衣和鞋子,然后盖好被子,坐在床边,静静看魏玺的脸。
他瘦了好多,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摔了,右脸的下颌角有一道划痕,已经结痂。闭着眼睛的时候,眼窝显得很深,有一种深刻的疲惫感。
凌真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然后她起身去换了睡衣,回来掀开被子,小心抬起魏玺的胳膊,然后钻进了他的怀里。
她搂住魏玺的腰,自己靠过去,找到最舒服的位置。
魏玺睡得很沉,凌真不困,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她心里想,听说安眠药吃多了对身体很不好,以后要让他断掉药物。不过不着急,可以慢慢来,反正以后的时间很长啦。
凌真抱着魏玺,抬头在他透着一点胡茬的下巴上亲了亲。
以后的时间,很长很长。
……
魏玺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是黑沉沉的一片,远处有依稀的光亮,他走过去,在光里看到笑着的女孩。他再靠近,抬起指尖,那光却倏忽消失。
世界重堕黑暗。
魏玺忽然睁开了漆黑的眼眸。
……他睡着了。
嗯,他吃了药。
吃了三颗,然后——
她回来了。
魏玺心口忽然一紧,他猛地起身,可目光所及,房间里空空荡荡。
是梦……?
熟悉的消沉情绪迅速降落,他垂下眼睫。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柔软的手臂从后边搂住他的腰,接着,魏玺的脊背一暖,有人贴了上来。
凌真刚才睡着了一会儿,被魏玺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地起来抱住他,下巴尖儿搁在魏玺的肩窝里,带着鼻音:“唔,醒了吗?头痛不痛。”
魏玺整个人一顿。
不是做梦……
情绪急速颠倒,让人有失重的错觉,混乱之中,幸福感灭顶地压下来。
凌真抱着他蹭了蹭:“天还没亮呢,再睡会儿?”
魏玺回过身,搂着她躺回床上。
他没说话,凌真迷茫着睁开眼睛,而下一刻,男人翻身就吻了下来,又急又重。
他滚烫的唇瓣地贴上她的,然后狠狠撬开齿关,重重吮过她的舌头,顺着牙床一路舔舐过去,啮咬她的软肉。
凌真“呜呜”两声,然后就抱着他的腰,接受他的全部躁戾和狠意,生涩但认真地回应。
她被压着,仰起头认真地亲吻,配合他调整角度。手指在魏玺的背脊上轻轻地掐,身体里滚过一阵战栗。
这个吻很久才结束,凌真唇瓣殷红,杏眼中有水迹,迷蒙地看着他。
魏玺退开一点,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眼底漆黑一片,目光幽深,像是要把她印在眼睛里。
凌真被亲得晕头转向,却还是凑上去,亲了亲他的唇角。
魏玺吐出那口气,然后搂住她的背,在床上躺好。
凌真乖乖地伏在他胸口,手指摸着他那颗颈间痣。
魏玺低头,轻声开口:“累不累?”
凌真摇摇头,和魏玺比起来,她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她这会儿想起来,刚才见到他的时候,自己哭得好丢人。不过就丢这一次吧,因为她说的都是她想说的。
凌真抱紧男人,小声说:“以后不吃药了好不好。”
“好,”魏玺的手指捋着她散在身后的长发,轻轻地说:“你在就不需要了。”
他声音平静,可凌真听了还是觉得好心酸。
她抿抿唇,好认真地说:“那以后你睡不着,我哄你睡觉。”
魏玺勾起唇,笑意从眼底透露出来:“好啊。”
这大约是他五个月以来第一次笑。
在凌晨惊醒,温暖柔软的小女孩缩在他怀里,带着鼻音,很乖地和他聊几句话。
这是他以为……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再拥有的平凡幸福。
魏玺已经不想再要求什么,因为贪婪会上瘾。死而复生之后,他终于学会把渴望压到最低。
她在就好了。
但魏玺不问,凌真却忍不住。
她在魏玺怀里动了动,抬起眼,眼神很认真:“你不问问我吗。”
为什么突然消失,为什么突然出现,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以后还会不会再次消失。
她都可以回答了。
魏玺慢慢地把她的长发理好,抱着人往怀里压了压,垂眼,笑了一下。
“凌真,”男人的眼神称得上柔软,“你知道在离开A市之前我在做什么吗。”
凌真眨巴下眼睛。
“我……”魏玺还在笑,“在准备我们的婚礼。”
凌真一愣。
可她走得那样突然,甚至称得上灵异,魏玺对她的去处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
“找了婚庆公司,谈了很多细节,”魏玺说得轻描淡写,“场地,仪式,迎宾,花童,妆发,婚服。”
他准备得很细。
唯一不确定的是,新娘会不会来。
凌真的眼睫扇了扇,然后从鼻尖一路酸涩到了眼底。
在她离开的时间里,他在准备一场,或许永远都无法举办的婚礼。
哪有这么傻的啊……
魏玺声音轻柔:“我做我需要做的,不过问你。”
眼泪又擅自溢了出来,凌真偏过脸,在枕头上蹭了蹭。
魏玺轻笑一声,把她抱过来,压在自己身上。
凌真趴在他胸口,不说话,默默掉眼泪。
魏玺拭去她的泪痕,笑着哄:“哭什么。”
凌真觉得,他太傻太傻啦。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是这样,好得沉默无声,做的比说的多。
魏玺很坏,有时候很凶,但爱她这件事,从来都用心。
他惯于把自己放到最低点,双手却高高地捧起她。就像现在,被迫承受了那么久的痛苦,他却连一句都不多问。
可明明,他惊醒过来的时候,都依然是怕的。
凌真一颗心要被他捏成水,埋着头半天,然后在他胸口上蹭了蹭,趴到他耳边。
“有些话我只说一次,魏玺,”她鼻音浓重地说,“你听好啦。”
魏玺垂眼:“好。”
凌真用很细很低的声音,慢慢地讲:“从前,有个小仙子,出生在天上的云玉山。她什么都不懂,在师祖座下一点点养出神识,然后跟着其他同门一起修炼。”
“她天资还可以,虽然不勤勉,但也过得去。只是天上的日子太漫长太无聊,于是有一天,她不小心到了凡间,回不去了。”
“她在这里遇到一个男人,好凶好凶啊,她怕得厉害,开始总想着回去。可是后来……”
凌真顿了顿,一下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后来,师祖找到了她,把她的魂魄强制召回。可是小仙子忤逆了师祖,兜转着又回到了凡间。”
“为什么呢?”凌真在他耳边悄声问,“她自投罗网,又回到这里。”
魏玺的手臂绷紧,勒出一道青筋。
他当然并不是无知无觉。
从那一天她回来,战战兢兢抢走他手里的离婚协议书,魏玺看向她眼睛的那一刻,就知道凌真变了一个人。只是当时,他并不在意。
魏玺猜不到那样幽玄的缘分,但却知道,她再次回来,的确是自投罗网。
为什么呢。
“因为她发现,自己也不能没有他,想要亲亲抱抱,想要在他身边。”凌真贴着他的耳朵,一字一句地说,“因为后来,小仙子爱上了那个男人呀。”
魏玺抚上她的脸颊,手指轻颤。
不知道为什么,这是魏玺有生以来尝过最难捱的苦,却也让他第一次真正地安心。
冥冥中有一道声音告诉他,有人不远万里,跨越天地向他奔赴而来。
而这一次,这个人。
真的属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