淄州衙门公使丁平刚过而立之年,长得一表人才,二十岁就中举人,但连考了几次也未中进士,便在州衙某了份差事。

此时丁平正坐在宋家书房内,一边品着今年的新茶,一边把玩着手里水晶琉璃杯子,茶汤可视,混清分明,甚是新奇。

其实这就是后世普通的玻璃茶杯,不过在此时却是稀罕物。

“丁公使,小弟已经为您准备了几副烧制精美的手杯,还望莫要嫌弃。”宋杰见丁平对玻璃茶杯爱不释手,便拱手笑道。

“呵呵……那怎么好意思,小员外真是太客气了,初次见面怎么能收你的东西。”丁平听罢脸上堆起笑意,推辞道。

“应该的,应该的,都是帮大官人办事,往后丁官人就是小弟的大哥,以后还要请大哥多多照拂才是,这份薄礼还请不要嫌弃才好。”宋杰十分恳切的说道。

“呵呵……都说宋小员外是纨绔,今日看来,传言多有不实之处啊,那我就不必与小员外客套了。”丁平颔首道。

“对了,丁官人,孟家那些田地和产业价值数万贯,您也知道,小弟家中刚逢大难,实在是拿不出如此多的现银,不知可有折中之法?”宋杰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员外莫急,刺史大官人有交代,田地之事可慢慢来,你先买下孟家被罚没的琉璃作坊和酒坊,其他的往后再说。”丁平微微一笑道。

“可琉璃坊和酒坊也要花不下两万贯钱呀,这……”宋杰还是不太明白,这年头能一手拿出两万贯的钱财的家庭,可不是一般的乡间土豪。

“哈哈哈……小员外,你真是空守宝山不自知啊,你这水晶琉璃打算卖多少两一件?”丁平笑罢,饮下一大口清茶,见宋杰摇头不知,遂又说道:“还有一事要告诉小员外,不日我就要来这此任知镇,以后还要小员外多多帮衬才是。”

丁平这句话里的信息量不小,宋杰细细品了品,便知道这丁平一定是梁尚君的心腹之人,而且梁尚君对玻璃和蒸酒生意甚为在意,直接用一名父母官来看着自己,看来刚才的礼还是轻了点。

“那就要恭喜丁知镇了,以后在宋家才是要多多仰仗知镇官人才是。”宋杰立马对丁平行礼道。

“小员外不用多礼,都是为大官人办事,你我应当互相帮衬才是。”丁平见宋杰还算上道,便又摆摆手道,脸上挂着微笑。

接着丁平给宋杰的出了个主意,用钱五千贯和三十件玻璃器皿折合钱一万五千贯盘下了孟家的琉璃作坊和酒坊。

至于孟家被罚没的田地,宋杰若有兴趣,可以等他有了钱后再慢慢赎买,反正今后的知镇是丁平,这些田产都是官田,丁平不同意其他人也不能买,而丁平背后是梁尚君,也就是说淄川县颜神镇以后就是梁刺史的自家菜园子,宋家人就是园丁。

园丁就园丁,至少安全能有保障,就当是交保护费吧。

烧制水晶琉璃的配方宋杰也交给了丁平,丁平派了几个人记录每日烧制出窑的数量即可,其余事情还是交给宋杰打理。

……

淄川城中开了一家名为藏晶轩的琉璃店,其所产水晶琉璃晶莹剔透,器皿造型独特,很快就成为淄州富人追捧之物,一件普通的水晶琉璃能卖到一百贯,而且是刚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

梁刺史没想到琉璃居然如此畅销,便又命宋杰扩大产能,再建两座窑来烧制琉璃,宋杰当然是惟命是从,立马开始建窑。

但令宋杰有些意外的是,反而没有听到蒸酒火爆之事。

有一日宋杰去淄川城中送货,去了几家酒肆饭馆打听,别人压根就没听过甚烈性蒸酒,宋杰有些纳闷,那这段时间酿制了如此多的蒸酒去了哪里呢?

见已到午时,宋杰和二狗、三毛等七八人便随便找了家酒肆吃饭,顺便又再问了问店家有无蒸酒售卖,店家拿出来的还是那种低度酒,价格不贵,一百文一斤,宋杰守孝不能饮酒,就便宜了二狗和三毛等人。

众人午食过后,便准备回颜神镇,刚一出外城,见路上有三三两两的有饥民困坐于路边,宋杰忍不住对二狗交代道:“二狗哥,去买些炊饼来。”并拿了几两银子给二狗。

少顷,二狗用一麻布装了一大包炊饼跑来,不等宋杰交代便把炊饼给饥民分发,刚发了没几个人,宋杰见有青壮抢夺老幼手里的炊饼,这让宋杰不由得怒火中烧。

宋杰对身边三毛等人道:“去把那几个抢别人吃食的人拿下,下手轻点,别出人命就行。”

还没等三毛等人动手,就见难民中一身型高大男子,已经先行动手,只见他似虎入羊群般,几乎是一个照面便解决一人,五六个青壮在他面前都没坚持住三息,就全部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宋杰有些好奇的打量着这个高大男子,见他衣衫褴褛,脸颊清瘦,胡子遮住大半张脸,鼻梁高挺,目光有神,不过此时有些气喘,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看起有些虚弱。

这名男子捡起地上掉落的炊饼,轻轻拍了拍,递给刚才那些被抢的人,然后默默的走到一旁盘坐下来,看向宋杰等人,目光中充满善意。

男子的举动引起宋杰的兴趣,于是他拿了两个炊饼径直想那男子走去,递给那名男子道:“壮士好身手,你们这是从何处来?”

男子站起来对宋杰躬身行礼,并没有接过炊饼,回道:“多谢小官人行善,我们是济南府盘水镇人。”

宋杰见他不接炊饼,又道:“你先拿着吃吧,那里还有许多,今日不会让他们饿着。”

男子见宋杰如此说,略一犹豫,便接过炊饼,狼吐虎咽的吃起来,宋杰又让三毛给他递来水壶。

见男子吃完,宋杰又问道:“你们为何至此?”

“今年大旱,地里长不出粮食,朝廷的救济又没到,我们就只能沿路乞讨到此。”男子吃了东西后,恢复了些神采。

“那几人为何要抢你们,你们不是同乡吗?”宋杰看了看地上那几人问道。

“那几人不是我们同村人,是路上遇到的临镇的泼皮,见我们人多便一直跟着,这也不是第一次抢食物了,若不是念在十里八村沾亲带故,又没有伤过人,否则我早就废了他们。”男子答道。

“你们村里的青壮呢?”宋杰见这些饥民,大多是老幼妇孺,便又问道。

“小官人,我们是相邻的几个村上千人逃难出来的,后来在普济镇遇到大股匪徒,便留下大部分男子断后,我和二十多青壮带着老人和妇孺先走,谁知我们一路走一路等,到了淄川地界都没有他们的音讯,这一路上为了省下吃的给妇孺,青壮也饿死不少。”男子说到此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也湿润了。

宋杰身边除了二狗和三毛是宋杰本家,其余人都是数年前宋冒勋收留的流民,饥饿对他们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眼前这些人就像数年前的他们一般,听到男子如此说其余几人像吴彪子,边虎,赵家三兄弟都面色沉重,为了让他们这些孩子能活下来,他们的长辈许多也是饿死的。

“小员外,要不咱们帮帮他们吧?”吴彪子忍不住对宋杰说道。

“这……”宋杰沉吟半晌,不知如何回答。

“彪子,你这是为难小员外,以前员外是知镇,他们户籍之事好办理,现在员外不在了,去哪里办理户籍,你想让小员外落个私藏民户之罪不成。”二狗毕竟年纪长一些,又是宋家人,便道出宋杰的顾虑。

倒是那名男子十分坦然一笑,对宋杰抱拳道:“小官人古道热肠,李某感激不尽,今日小官人一饭之恩,铭记在心,不知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宋杰还礼道:“此事不足挂齿,我是颜神镇宋杰,字少威,嗯……李大哥名讳是?”

“官人客气,我叫李元。”李元答道。

宋杰想了想又道:“李大哥,你们稍等,此事待我去一趟州衙,我去求求刺史大官人,兴许还能让你们有个吃饭的地方。”

不等李元回答,宋杰就转身往城内跑去,找梁尚君解决几十个人的户籍是小问题,理由嘛,当然是扩大琉璃坊的生产。

州衙的人都知道宋杰抱上了刺史大官人的大腿,宋杰一路上没遇阻拦,直接见到了梁尚君,说明来意后,梁尚君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少威啊,以后你要找些流民匠户之类的直接告诉丁平即可,不用每次来寻我。”梁尚君看起来心情不错,见到宋杰也直接称其表字,以示亲近,皆是因水晶琉璃给他带来白花花的银子入袋。

“是,大官人,学生记下了,其实流民之事无甚紧要,主要是来给大官人问安的,还有新建的两座窑炉不日便可烧制琉璃,还请大官人放心。”山寨商人溜须拍马的功夫一点也不比手艺差。

“呵呵……嗯,孺子可教,难得你有心了。”梁尚君年纪比宋杰他爹还大上十余岁,知道宋杰说的漂亮话,也不反感,笑呵呵的夸赞两句。

“大官人,学生还有一事不明,不知该不该问?”宋杰小心翼翼的问道。

“问吧。”梁尚君道。

“学生方才去酒肆午食,本想试试蒸酒,却不见酒肆中有售,不知是何原因,学生也是想了解一下众人对酒的评价,以便改进,并无其他意思。”宋杰斟酌道。

“哦,此事啊,酒监司的人看上蒸酒了,说要呈给总管大官人试试,如果总管大人满意,说不定还能送到御前呢。”

“此事我还未来得及给你说,你倒是先问上了,如果真能成为贡酒,少威,你就立了大功。”梁尚君一脸高兴的解释道。

“都是大官人慧眼识珠,学生有今日都是大官人体恤,杰哪敢居功。”听到梁尚君的话,宋杰忙躬身道。

“嗯,不错,对了,少威你可有功名?”梁尚君又问道。

“回大官人,学生十二岁中过经童。”宋杰恭敬道。

“那如此我便下个文书,命你为颜神镇九品司吏,专事酿酒和琉璃炼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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