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对剧本谙熟于心,几句话就能把脑海中的印象,和方沂描述的结构对上。因此方沂在板子上画了些抽象的线条,众人也能脑补出他要表达的意思。
“两场战斗是长津湖之战和铁原阻击战,这不用多说,分别构成我们电影的两个高朝。三个长镜头,第一个是跨过鸭绿江的队伍俯瞰镜头,片中的地点就在我们昨天去看的下河口断桥那……但是拍的时候在帐篷里面,而且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只需要七到八个人……”
宋佚眼冒星星,她不太听得懂,但是手忙脚乱在趣÷阁记本上记。这时候她同学白羽好奇问道:
“导演,七到八个人,怎么演出雄赳赳,气昂昂?”
郭凡替方沂答了:“电脑可以复制粘贴出来,镜头一拉远,观众看不出来……其实你提的很好,最好还是真人来演,电脑人效果不够好。但是我们要节省成本,招足够多的群众演员在这么个地方,就演这么一场戏,然后又送他们回去——划不来是不是?钱要用在刀刃上。”
陈建彬插话:“什么是我们的刀刃?是什么样的戏?”
方沂道:“这就是我要说的了,那两个剩下的长镜头。”
“这个戏从表演上来讲,没有很多难度,感受到难度的是我们制作团队。前中后期,方方面面都是这样。”
“剩下的两个长镜头就存在一定难度了。需要军队一样的组织力,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方沂开始描述要达到的效果。
首先是一个战场上的镜头,该镜头发生在长津湖之战,重点是要体现出志愿军“三三制”战术。
当时志愿军在这个区域投入两个军约10万人,而包围圈内的美军加韩军参战部队约8万人,兵力比为10:8。双方的兵力旗鼓相当,志愿军并不占据绝对优势,甚至连相对优势都有点勉强,显然不具备打“人海战术”的条件。
什么是“三三制”?
大概意思是,一个班分为3个战斗小组,每个战斗小组为3人。在战斗中,战斗小组呈三角进攻队形,前面1人为主攻,身后两人负责掩护和支援。在战场上,他们彼此之间以“口语”和“手语”进行联络。如果有人员伤亡,那么有替补队员自动填上,继续以三角队形,向敌人发起进攻。
战术一旦施展开,所有的战斗小组都会在战场上展开,覆盖一大片区域,这种战术弥补了志愿军火力的不足,提高其覆盖范围,且因为有后备役,在人没有打光之前,进攻连绵不绝。
很多人不知道十万人参与作战是什么概念,可以覆盖多么大的地区。一张八达岭长城的“人山人海”自拍照,取景框里面所有人加起来不过三四百人,而十万人是这个数字的几十倍。
因此,在观感上会觉得无论是山峦还是平原,在夜色里,似乎全都是中国人的身影,防守方顿时压力爆表。而实际上单位面积的士兵密度并不高,甚至于相反,相当稀疏。
当时在长津湖正采用了这种战术,双方的媒体资料都有印证。
纪录片《冰雪长津湖》采访了不少老兵,采访者问:“你们怎么行动的,听那个(冲锋号)一起上吗?”
“我们不是那么打的,是看旗帜看手势,这个人死了那个人又上,始终在看……说来很复杂,你不会晓得我在说什么的,但是(我们)练了好多年,晓得怎么做。我们很少发出声音的,静悄悄的,摸到(敌人)跟前几米了,才发现我们……”
美国战地记者事后写回忆录,谈到“报纸里充斥着关于中国人浪攻击的夸张报道时,在前线的事实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那么,今天国产战争片为什么总是拍“人海战术”?
一方面可能是不怀好意,另一面也是出于“商业性”表达。因为观众在各种神剧的驯化下,已经以为打仗就是那么一回事,你不一齐冲锋还觉得气势不够。
但是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导演不愿意花苦功夫还原这个战术,而是将错就错,反过来加强这种印象,却推脱为“商业性”表达。
方沂说:“这个戏我放在京城拍,那里有我们建设的五千平方米室内‘长津湖’,中影借助了一些退役的士兵来演练战术,充当冲锋的背景板,他们才是更专业的——我们虽然是长镜头,却是中景,视角受限,不容易看出来我们这些主角不熟练。但是我们要排练出个基本样子来,不要穿帮。”
“所以平时你们有空,就开始练起,不要到时候回了京城一开拍,跟不上进度?那我要生气的。”
方沂说到这故意停下,等了几秒钟,抿着嘴,让所有人知道他认真的。
“陈建彬老师在剧组,有个口头禅:他(她)是演员,他(她)是演员啊!我认为他的意思是,我们都是专业演员,这是我们的基本专业素养,不需要导演反复提醒,那反而是看轻了这些演员们。”
“你们是演员吧,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
陈建彬被点到,微微挪动他的屁股。有点高兴方沂记得住他的话,又觉得方沂是否在骂他呢。
——这个镜头方沂已经准备很久,非要说的话,从去年还在拍《十二生肖》时就计划了,只要演员们能完成训练,跑位不要乱,在演出的时候不会很麻烦。
实在一次性搞不定,还可以重来啊。
第三个长镜头方沂却没有细讲,而是提了一下:“这个是描述伍千里蜕变为战士的过程,有点意象化,又是一个商业片的大场面。看得透或者是看不透的观众,都能欣赏。”M..
口气说的很大,众人当然有兴趣了解是怎么样一个镜头。不过可能说起来太麻烦,方沂认为和其他演员关系不大,他喝了几口水宣布散会,自由讨论。
今天主要目的,是统一全剧组的意见,以后不要再想东想西,安心打卡上班。
但是人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就止不住。方沂懒得讲,郭凡就被缠住了,问他到底怎么一回事。
郭凡是个胶老,模型玩家。他自己准备了一个四十公分宽,六十公分长的沙盘模型,上面有稀稀落落的村庄,以及一条虚线画的小道。他还准备了打火机和手电筒。
打火机靠近村庄,假装点燃了这些地方,冒起了熊熊大火,随后郭凡用手电筒在模型上悬着照,一边扭旋钮,手电筒灯光于是越来越暗,“这是照明弹”,他说:“火光和照明弹,是整个镜头唯二的两个光源,伍千里就在这种地方奔跑,而且都是自然光啊……太酷了,我觉得太酷了。”
按照郭凡自信十足的表情,显然这是个很牛逼,很前无古人的长镜头,搞不好这才是方沂闷了几天憋的大招。但是他这个模型过于简陋,并没有太多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