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洛远买了一整箱作业本,那年头的钱是真值钱,一本作业也就三毛五毛。

只是那些年的作业本质量不好,纸张泛黄,沾水就破了。洛宁印象里洛远没少费心思帮她把被她弄得破破烂烂的作业本用胶带纸粘起来。

每次洛远一边抱怨一边皱着眉帮她“修复”作业本的时候洛宁都会很开心。

她喜欢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把眉头挤成一个“川”字,紧泯着嘴努力帮她把作业恢复原样。只是修好的本子没两天又坏了。

有时候她觉得以后应该好好保护本子,不能让洛远再费心;有时候她又觉得没什么,洛远那么厉害,一定能修好。

倒也不是洛宁故意损坏自己的作业本,而是作为一个小姑娘,她不像其他的小姑娘一样有整理自己东西的好习惯。

学校也不知道建了多少年了,旧的不行,食堂边的一堵墙呈现出“比萨斜塔”的角度,用一根大木头撑住,在风里雨里摇摇欲坠。教室就更不用说了,桌椅更是古旧,是初建校时从周边的村子集资请木匠打的,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桌子和凳子都是一块木板用四根脚撑起来的那种。一张桌椅坐三四个人,很挤。总之,没地方放书。书只能上学背着去学校放学又背着回家。

洛宁的书被她塞在书包里背来背去自然也就容易旧。再者,洛远会一本一本把书平整的放进他的小破布书包里,洛宁则是随手往里一塞就算完事儿了。那些脆弱的纸张哪里能经得住她的折腾。

……

当晚,他们是搭乘送米的车回家的,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李秀珍奇迹般的去厨房做饭了。不是她没做过,只是这是这些天以来的头一遭。

她把洛远白日里没煮熟的饭闷熟,然后从罐子里掏出些腌菜,切了些腊肉一起炖了。没有其他的,就这么一个菜。

但小洛宁还是吃得开心,因为她发现好像比哥哥做的要好吃一些。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李秀珍起身出了厨房,片刻之后又进来了,提着她的老式手提包。

她把钱拿出来,然后自顾自的算了起来:“一共是九千一百块钱,给了王响100,买衣服350块,买鞋花了200块,买米花了600块,作业本150,买鸡仔花了32块,剪头花了5块,剪刀3块,还剩……还剩……”

“7660。”出声的是洛远。

李秀珍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接着数钱,然后分成两份,一份揣进了自己兜里,另一份递给洛远。

“以后要是需要什么,到了赶集的日子,你们自己和村里的大人一起去买。还有,一次别带太多钱,藏好了,要是没了,你们俩就等着饿死吧。家里没值钱的东西了……”

“嗯。”洛远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小洛宁不懂,她看看妈妈,看看哥哥,然后接着吃碗里的饭。

李秀珍没再说话,洛远也没有,他看洛宁吃完了,就起身收拾碗筷。

那一晚,洛宁第一次感觉到了所谓的母爱,李秀珍轻轻抱着她,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李秀珍在她的额头上闻了闻,还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滴在了她的脸上。

第二天她醒来时,李秀珍不见了,只有洛远在厨房里煮粥。李秀珍一反常态的温柔成了她后来的美梦,也成了她的噩梦。

“醒了啊,自己去接水洗脸,然后过来吃饭。”洛远看了她一眼,又接着忙手上的事情。

洛远其实在纠结如果洛宁问起李秀珍去哪里,他该怎么回答。只是洛宁自始至终都没有问。

她只是面无表情的做着他吩咐的事情,仿佛李秀珍这个人本就不存在。

洛远把刚煮好的粥递给她,洛宁伸手去接的一瞬间,碗翻了,滚烫的粥洒了出来,洒在了她的左腿上。膝盖上面的位置。

小洛宁再怎么比别的孩子沉稳,毕竟也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儿,她一边嘀嗒嘀嗒掉着眼泪,一边一个劲儿的道歉,“哥哥,我不是故意的,碗太烫了我端不住……”

洛远有几分愧疚,他煮的粥,他自然知道有多烫,只是他没有要提醒洛宁的意识。乱七八糟的生活让他学会了以最省力的方式谋取最大的利益,却没有教会他要关心别人……

他有片刻晃神,随即便手忙脚乱的把洛宁抱到水龙头边,给她脱下裤子,一遍又一遍用凉水冲洗被烫伤的地方。

原本白嫩的腿烫出了一个大水泡,他不敢触碰。他知道她一定很疼。

洛宁的确很疼,疼到想抽搐,不过她不敢哭了,只是脸色发白的看着哥哥忙着给自己处理伤口。

“哥哥,你会不会不要我了?”小洛宁用一只手揪着他的衣袖,轻轻的问。

“不会。”洛远回答得没有迟疑。当然,也没有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哥哥,我不疼了,明天就好了。我把我抱回去好不好,我去睡一觉就好了。”小洛宁说。她从小情绪不外露,可她清楚地知道她的家人只有洛远了……

洛远又些心疼,这便宜妹妹像是木偶,没有感情。他直到那天才知道,原来小小的她内心充满了恐惧、不安。

无疑,她把他当做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洛远先是想把她抱到了她以前和她爸妈睡的那间房子里,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她抱到了自己睡的那间小房子里。

他的床不大,但是睡两个孩子还是可以。他怕她会害怕,哪怕她不会说出来。

小洛宁表示很惊讶也很开心,比起她爸妈那间大房子,她更喜欢洛远的小房间。

洛宁当晚几乎整晚都没有睡着,因为腿火辣辣的疼,只是她不敢动,怕吵醒洛远。

第二天洛远照常去上学,只是去之前给洛宁煮了粥,还给洛宁的小鸡仔喂了点食。

学校离他们家不太远,十几分钟的路程。洛远中午回来的时候洛宁坐在他房间的门槛上看着院子里那两只正在觅食的鸡。见他回家了,冲他甜甜的笑了一下。

那是他第一次见小洛宁笑。那笑里带着些许讨好、些许不安……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在家里等着真好,这是从他亲爸死后,他第一次感觉他不是一个人。“我还有家人,我有妹妹,”他想。

现在有这么一个小家伙依赖着他,她和他一样,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了,他要好好把她拉扯大……用李秀珍留下的那笔钱。

洛远收回思绪,也冲洛宁笑了一下,笑得僵硬。他不是个讨喜的孩子,他习惯于喜怒不形于色,不,应该说他对诸多事情都不会产生太大的情绪。

洛远又看了洛宁一眼,然后又去厨房里捣鼓了一些吃的。这很简单,因为他们只有一个目标――饿不死。基于这一目标,好不好吃就都不重要了。

洛远每天中午十一点放学,下午两点上学,期间的这段时间除了煮饭吃饭,还可以做些其它的,比如看书,或者教洛宁识字。

那天下午一点半左右洛远去上学了,他走之前洛宁乖乖躺在床上。乖巧得像一只木偶娃娃。

下午五点钟放学,他马不停蹄赶回家,去房里叫洛宁起床,却发现她小脸通红,烧得迷迷糊糊。

洛远想起了以前听说过的感染,他估计这是感染了,听说发烧和感染都会死人。他忽然慌了,慌的手脚都在发抖,他不敢想象小小的洛宁就这么死了,像这一家子的其他人那样,然后留下他一个人在这个原本不是他家的家里……

他迅速背起她,背到门口又想起了什么,折回去从床底下的破罐子里拿出500块钱,匆匆关上门,然后朝王响家背去……

最后还是王响把他们运到镇上的卫生所里,还张罗着给洛宁办了住院手续。

王响也知道李秀珍走了,这俩孩子算是成了孤儿了,说到底,他还是很同情他们。哎,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洛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托王响去学校里给他请个假,他则留下来陪着洛宁,他不可能把洛宁一个人扔在医院两天。

王响爽快的答应了,去学校一趟也就几分钟的事情,也不费什么事儿……

住院之前住院费和医药费就结了,420,剩下的80块钱还够这两天吃饭。

洛宁醒来的时候刚想动一动就被洛远按住了,“别动,打着针呢,你动了就得重新扎针。”

洛宁果然乖乖躺着不动了,歪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床边的洛远。

这两天里,洛远都守着,看着医生给她消毒时她疼得脸色发白却一声不吭,看着她明明害怕扎针却还是傻傻的冲他笑,看着她盯着吊瓶发呆……

卫生院的病床只允许病人睡,陪床的人自己想办法,反正不让和病人一起睡病床。

值班护士起初还以为他们家人会来,结果发现到了晚上还是只有洛远在陪床,或许是出于同情,给洛远找来了一个毯子。于是洛远就把三个凳子拼起来在上面蜷缩起来。

在医院呆了两天,洛宁看起来好了不少,伤口用纱布包了起来。

“没什么大问题了,只是需要每隔两天就定时换药,一共换四次,在这期间不可以沾水”……洛宁歪着脑袋看着大白褂医生一张一合的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洛远仔细记在了心里。

出院的时候是早上十点,他们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五点。

他们是走回家的。这一次没有车子运他们。一路上走走停停,洛远背着小洛宁走一段,牵着她走一段,就这么反反复复的走……

八岁的洛远很累,累得快走不动了。不过,每当听见洛宁轻轻喊他哥哥的时候,他又觉得累点也值得。

“哥哥,你会不会也不要我了?”小洛宁还是问这个她已经问过的而且又在之后的人生里问了一遍又一遍的问题。停顿了几秒,她又说:“我不会不要哥哥的,我会一直一直和哥哥在一起。”

“我也不会不要你。”洛远想了想,又说:“我也不会不要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这一次,他说得很认真,不再敷衍。这个承诺,洛宁记了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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