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十月份,秦岭深处的天气变得越来越冷。改修河道的地方在阴面,北风呼啸着,刮在人脸上就像刀割一样。

男人们带着火车头帽子。

有些人家里经济条件差一些,连双手套都舍不得买,手上冻出的裂口就像用刀割的一样,脚上穿着草鞋冻伤就更严重了。晚上回到家,他们用热水烫一烫脚上的大裂口,然后抹上凡士林,自己用针线缝住。

第二天裹上毡子继续上工,除了有特殊情况,是没有人不去上工的。

女人们用包头巾包着头,脖子上系着围巾,手上戴着自己缝的棉袖套或者手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老汉们头上包着白毛巾,腰里缠着一个大腰带,好让自己能够暖和一点儿。

桃花用毛线给自己织了一双手套,还用旧衣服缝了一对棉袖套,所以手一直是热乎的。

贾红没带棉袖套,手肿的跟面包似的。桃花掏出随身带的冻疮药给贾红抹上,说道:“你回去也缝一对棉袖套带上,手背就不冷了。”

这时听到有人大声喊道:“大家都赶紧离远些,宁马娃上去撬那两块快要掉下来的石头了!”

“马娃,小心些!”队长张仁在下面叮嘱道。

宁马娃从侧面爬了上去,用铁杠子用力一撬,不仅快要掉下来的石头的滚落了下去,而且周围的一大片坡都垮了下去。

看到情况不对劲儿,宁马娃赶紧往侧面的坡上跑,慌乱中脚下一滑,摔了一跤,右腿没来及拉过来。

“唉吆,我的妈呀!”

宁马娃的妻子高霞看到这一幕,疯了似的往宁马娃摔倒的地方爬。一个脸盆大的石头从她身边滚落了下去,队长赶紧让几个妇女把她拉住,然后派了几个有力气、手脚麻利的小伙子从侧面爬了上去。

移开宁马娃腿上的石头后,几个小伙子试着把他扶着站起来,但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宁马娃明白自己的腿断了。

愤怒的情绪一瞬间就涌了上来,宁马娃破口大骂:“队长,你自己咋不上来撬呢?你害我呢!这下我一大家子人可咋办?”

高霞也在下面一边哭一遍骂。

张仁是个老队长,他一边让人安抚高霞,一边安排人用架子车把宁马娃送到了卫生院。

“腿断了,赶紧往县医院送。”医生仔细检查了一遍说道。

张仁说:“那赶紧叫救护车来,不管多少钱我给垫上。”

宁马娃38岁,有四个孩子,两儿两女都在上学,一家六口一起挤在一间房子里面。

高霞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只要一看到张仁,就会开口大骂:“你害我呢!那么多人,你偏偏就让马娃去,我这一家子,往后你来养活?马娃要是回来以后腿出不上力,你得想办法给他安排个轻松的活。要不然,我天天去你家门口骂。我不好过,叫你也不好过!”

张仁晚上睡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妻子受不了,“你去给大队干部说一下,看能不能在学校给宁马娃安排个民办教师,他上过初中,有文化。”

“嗯,我明个去跟老支书说一声,他应该有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赶在上工之前,张仁去找了老支书。

“这事我也想过,跟大队长已经商量过了。是这样,咱村的学校还差一个民办教师,等宁马娃恢复到能够自己走路了,就让他到学校报到。”

“支书,你可是解决了大问题了,自从出了这个事,我天天晚上都睡不着,今个晚上终于能睡个好觉了。”从老支书家走的时候,张仁留下了两斤上好的旱烟叶子。

下午放了工,张仁夫妻两人从宁马娃家门前经过,高霞又开始大声叫骂。

“妹子,能让我到你屋门口坐一坐不?我有话跟你说。”

高霞极不情愿的拿了一个板凳让张仁的妻子坐下。

“事情已经出了,谁也没有办法。就是马娃兄弟这一回受了大罪了,医院安排的是最好的骨科大夫,马娃肯定能站起来的……”

“就算能站起来,右腿以后也用不上力了,我们全家都指望着他呢!”说着高霞又哭了起来。

“张仁跟支书已经说好了,等马娃兄弟恢复好了,就到学校当老师,而且住院这段时间还给记工分,你看行不?”

“说话可要算数!”

张仁大声说道:“当然算数!”

那时候当老师不出力,拿一样的工分,一般人可是没有机会当的。

因为陆坤上过卫校,又在卫生院上班。村上当时就安排了陆坤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县医院,方便照顾宁马娃。

到医院拍了片子,得知是粉碎性骨折。宁马娃的情绪就变得极为不稳定,一天到晚唉声叹气,张口就骂人。

一有机会,陆坤就会劝慰、开导他。

“哥,人这一辈子谁都不敢保证早上出去,晚上就一定能平安回来。”

陆坤指了指左边病床上躺着的一个小伙子,说道:“他就是在学校的台阶上往上一跳,膝盖骨磕碎了,怪自己又有啥用?”

陆坤又指着右边病床上的一个中年人说道:“他是去开门,还没来得及走开,就被从门口进来的大舅哥,把腿给撞骨折了,怪谁也没用。”

“再说了,事情出了,咱在医院看病,回去了再养上两三个月就恢复了。”

宁马娃说道:“以后我这腿不能出大力气了,一家老小可咋办?”

“走的时候,队长跟我说了,他会尽量想办法给你安排个轻松的活干。”

“他一个小队长,能办得到?我才不信呢!”

经过陆坤的不断开导,宁马娃的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

在医院总共住了四十天,宁马娃打着石膏回了家,村里的人都带着礼物去看望他。

高霞怕村里的人要在她家吃饭,所以每次见到有人来看宁马娃,她就借口打猪草离开了家。只给宁马娃的炕头放一包饼干,倒一杯白开水,一直等到孩子快放学了,才回家做饭。

一连好几天都是这样,宁马娃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你把我照顾好一些,等我身体恢复了,照样能干活,医生说我能站起来的。”

“你能站起来,不能出力,顶个屁用,还不是要靠我伺候你一辈子!”高霞说着就又哭了起来。

过了五个月,宁马娃扔掉了拐杖,慢慢的可以自己走路了,只是右腿不能打弯,平常不注意看,也看不出来。

张仁来到宁马娃家,“恢复的咋样了,你觉得没有啥问题的话,就可以去学校报到了,你愿意去不?”

“去么,我现在重活也干不了。在这么待下去,我就真成了废人了,我现在就去。”

“好,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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