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捷作太平军先锋,军营内外都是自己人,友军也是罗大纲。他有恃无恐,便把雲娘带到身边,让她扮作书童,帮助自己料理中军帐内事务。

此事极其隐秘,只有极个别心腹见过雲娘。雲娘亦懂得分寸,轻易不在众人面前暴露。

这晚,吴捷正在批阅军中文书。他白天在城内视察,雲娘留在帅府。吴捷交待过她,要她帮忙阅览文书,为吴捷参画机宜。

雲娘已在白纸上写下拟定的批语。吴捷一边批阅文书,一边查看雲娘批语。但见她字迹端庄清秀,批语的语气、处置对策都很得当,甚合吴捷心意。

若遇到疑惑的地方,她就在白纸上打下疑问,待吴捷定夺,或者写下多条意见,以供吴捷斟酌。

最后,只剩下一份文书,吴捷颇为犹豫不决。那是康可铨奏来的,说汉口孔庙里有个老先生要绝食。康可铨准备亲临孔庙,劝说老先生不要绝食,以堵汉口士人之口。

再看雲娘的批语,上面写道:“此事断然不可,按天军旧例办。”

雲娘正在一旁看《海国图志》。《海国图志》是一本系统介绍西洋科学技术、历史地理的书籍,作者是魏源。

魏源是近代思想家,最早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主张。第一次鸦片战争时,他毅然投笔从戎,加入抵抗派阵营,前往定海前线参谋军事。

在前线,魏源很快就认识到中西方的巨大差距,开始思索强国之策。战后,他受林则徐委托,编写了一套百余卷的《海国图志》。

这本书在国内反响平平、无人问津,流入霓虹国后,却引起巨大反响,成为霓虹国明治维新前后最重要的启蒙读物。霓虹武士人人熟读《海国图志》,将华夏引以为戒。

吴捷攻下汉口,在汉口广搜书籍,居然找到一套全新未拆封的《海国图志》。

《海国图志》煌煌巨著,足有上百卷。但雲娘读得津津有味,毫不疲倦。

吴捷轻轻打断她,说:“雲娘,你也休息一会儿。别老是看书,把眼睛都看坏了。”

雲娘意犹未尽地合上书,问吴捷:“相公,你见多识广。我且问你,这书里说洋人有一种煤气灯,亮如白昼,加一次煤气便可使用数天。这可是真的?”

吴捷笑笑,说道:“这确实是真的。眼下,在魔都,有些上等人家已经开始使用煤气灯了。”

雲娘感叹道:“我真是孤陋寡闻,还以为这书里说的都是小说家言。听相公这么一讲,才知道华夏与列强差距如此之大。要是咱们也弄盏煤气灯,让晚上也如白天一样明亮,该有多好!”

雲娘不知道的是,煤气灯要加煤气,煤气要用煤提炼,提炼煤要使用高温炉、高压瓶。一个小小的煤气灯,实则需要一整条工业产业链。这才是华夏最紧缺的。

吴捷不愿让她丧气,说道:“咱们早晚也会有的。待咱们坐稳了天下,也要用上煤气灯。”

雲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吴捷这才问她:“康可铨要去孔庙劝老先生,你为何要阻拦?”

雲娘放下书本,说:“奴家听说天王禁绝儒家,攻下城池便要捣毁孔庙,焚烧四书五经。康可铨去孔庙劝老先生,岂不明摆着与天王作对?

“他自己作死不当紧,可他是相公的部将,别人一定认为这是相公指使的。假如事情传出去,让天王知道了,岂不让天王误解?”

这一层道理,吴捷自然也明白,可他另有苦衷。他说:“雲娘有所不知,我进入汉口以后,严格约束部下,不扰民,不害民,积累下不错的口碑。唯独针对儒家,令我颇感头疼。天王极端反对儒家,引起读书人激烈反对。

“我认为儒家有好也有坏,不该这样毁孔庙、焚四书五经,不该惹怒知识分子。康可铨出身于儒生,自然懂得这层道理,也对老先生有感情。他想劝老先生不要绝食,我又何尝不想呢?”

雲娘想了想,说:“奴家身为女子,深感这儒家虽能笼络读书人,却有相当多的恶处。不是奴家不敬相公,这儒家要求女子奴从丈夫,媳妇奴从婆婆,这是什么道理?

“看了《海国图志》,奴家才知道,外国都是男女平等,女子可像男子一样工作、当官,甚至还能当国王。奴家心想,华夏落后于列强,这儒家便是一大罪因。若要振兴华夏,非罢黜儒家不可。

“假如相公不愿康可铨进孔庙,不如派人在孔庙大门上贴上封条,就说是等天王派人发落。这样,相公也能顾全康可铨的面子,也不会让汉口士子说咱闲话。至于那个老腐儒,就任他自生自灭罢!”

一番话,让吴捷心悦诚服。之前他多少有些嫌弃雲娘的出身,只把她当作侍妾。见识过雲娘的肤白貌美、聪明伶俐后,吴捷可太喜欢她了。这样的好女子,娶也正妻也不为过呀!

他不动声色,说道:“康可铨的事,就按你说的办。刚才你说儒家误了华夏,可华夏不用儒家,该用什么学说?”

雲娘想了片刻,说:“历代王朝虽然尊崇儒家,实则使用法家,这就是所谓的儒表法里,想必相公也清楚。至于使用什么新学说,奴家确实说不出来。我看那《海国图志》中,西方有讲三权分立的,可总觉得在华夏行不通。”

西方那一套理论,在华夏是行不通的,这已是盖棺定论。

1852年,卡尔·马克思34岁,弗里德里希·恩格斯32岁。马克思已经创立了社会主义理论,他虽远在欧洲,却时刻关注着华夏的太平天国运动。

然而,社会主义进入华夏,在华夏落地生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吴捷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地说道:“拜上帝会是救不了华夏的,西方三权分立理论也救不了华夏,儒家、法家也救不了华夏。”

雲娘微微一笑,说道:“相公胸怀大志,奴家心里甚是高兴。只是,这挽救华夏的事,要一步一步地来,一代人接着一代人干。咱们人微言轻,能做多少,就算多少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吴捷心想,自己既不是咸丰,也不是洪秀全,只是太平军中一员大将,勉强自立于乱世。在此奢论振兴华夏,确实有些好高骛远。

他说:“让我们来挽救华夏,确实有些力不从心。不过,现在倒有件迫在眉睫的事,需要和你商量。”

雲娘心里窃喜,吴捷既让她帮忙批阅文书,又向她求教问题。可见在他心目里,雲娘已是须臾不可离开了。她忙问道:“不知相公为何事苦恼?”

吴捷说:“恰逢乱世,唯有兵权在手,咱们方可自立于世,方可大展拳脚。抛开挽救华夏不说,我现在急需抓牢兵权,改造手下的左七军,把左七军打造成一支纪律严明、能征善战的新式部队。”

雲娘想了片刻,问道:“相公属下众将都是相公新手提拔的,对相公可谓忠心耿耿。奴家猜想,相公是想改革兵制?”

吴捷摇头,说:“我刚入太平军不久,实力不强,哪敢擅自改弦易辙,妄改兵制?”

雲娘糊涂了,问道:“相公打算怎么办?”

吴捷盯紧雲娘,斩钉截铁地说:“学洪秀全,创建政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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