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说完,众将议论纷纷。在摸不清天王和东王的真实意图之前,大家都不想妄加评议。万一说错了话,轻则招惹众人耻笑,重则惹怒诸王。
之前,太平军在全州、道州屡受挫折,被清妖追得十分狼狈。当时,有很多人,包括洪秀全本人都打起了退堂鼓,想打回广西老家去,做一群割据一方的草寇。
现在,郴州的战场态势逐渐改善,太平军不断发展壮大,士气高涨。没人再想着回广西老家了,大家都想早点进入小天堂享福。
可是,小天堂到底在哪呢?天王洪秀全并未说,东王杨秀清也没说。从太平军一年来的行军路线上看,很多人猜测小天堂就是湖南省会长沙,或者湖北省会武昌。
正在众将交头接耳之际,一员老将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老朽以为,咱们还是应该北上长沙。长沙是湖南的省会,得长沙即可得湖南,得湖南即可得百万天地会党,亦可得十万大船。天军据有长沙,得湖南之兵、船,近能割据两湖,远能问鼎中原,进可攻、退可守,是当下的不二之选。”
讲话的人正是罗大纲,他坐在前排靠近萧朝贵的地方。华夏历来强调尊卑有序,对于排座位也十分讲究。罗大纲能坐在前排,表明他在太平军中的地位很高。
事实上,萧朝贵非常赏识罗大纲,也是罗大纲在太平军中的最大靠山。罗大纲主张进攻长沙,在众将看来,这是代萧朝贵发声,传递的是萧朝贵的意见。
罗大纲起了头,底下众将便议论起来:
“长沙是个好地方,堪作我们的小天堂。可是从郴州到长沙,必须要经过衡州。清妖早已在衡州布下重兵,历任钦差大臣也都驻在衡州。咱们想到长沙,如何过得了衡州这一关呢?”
“是呀,万一咱们在衡州被清妖堵住,背后的和春又像恶狗一样死咬着咱们不放。到时,前有强敌,后有追兵,咱们腹背受敌,岂不凶险?”
“嗯,说得有道理。咱们虽在郴州扩充了队伍,可新兵太多、老弱妇孺太多。真要北上长沙,难免要在衡州有一场恶仗。到时,这些新兵岂不又要叛逃?这些老弱妇孺岂不又成累赘?”
先是有人不看好北上长沙,立马就有人反驳起来:
“也不能这么说。金田、新圩、永安、蓑衣渡……千难万难,咱们都走过来了,还怕那衡州区区几千清妖?别说是清妖钦差大臣驻在衡州,就是天王老子在那,咱们也要冲杀过去!”
“说得对!咱们士气正盛,兵强马壮,又新建了土营,还怕攻不下衡州?”
……
衡州便是衡阳,地处郴州至长沙的水陆要冲,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因为这个缘故,清朝负责围剿太平军的钦差大臣、湖广总督都驻在衡阳,并在衡阳布置了重兵,加强了防务。
假若太平军因循守旧,经衡阳趋长沙,则正中清军下怀。因此,罗大纲一提出进攻长沙,众人立马争论了起来。
这时,翼王石达开发话了:“依我看,咱们还是去四川吧。四川天府之国,沃野千里,人口、粮食都很充足,可作霸王之基。最妙的是,四川是个大盆地,里面都是良田,外边都是大山大谷,剑门关等险隘林立,易守难攻。若咱们拿下四川,便能与清妖分庭抗礼,最不济也能割据四川。”
石达开坐在萧朝贵旁边,对面坐着韦昌辉。众人的座位严格按照主人的地位排序。正如座位所暗示的那样,韦朝辉目前在太平军中排位第四,石达开排位第五。
翼王一向主张进军四川,却得不到众将的认同,底下应者寥寥,连反对的声音也没有。他年仅二十出头,亲信的地位也都不高,没能参加此次宴会,也就没人响应他。
气氛有些尴尬。
萧朝贵坐在一旁,呵呵笑道:“四川虽好,却离咱们太远了,又有山川相隔,险隘林立。咱们携老带幼的,可不好带着他们穿山越水呀。”
萧朝贵能代“天兄”发声,地位比石达开高多了。他这样一说,等于是一锤定音,众将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眼看石达开有些灰心,洪秀全发话了:“贵胞说得有理,四川隔着千山万水,不难冒险远征。不过,这四川却是必须要打的。待日后咱们进了小天堂,定下了天国京城,咱们再派兵征剿四方。到时,朕便派开胞做征西大将军,把成都作为你的封地,如何?”
洪秀全称萧朝贵为贵胞、石达开为开胞,只因在拜上帝会教义中,萧是天父女婿、石是天父之子,与洪秀全皆属同胞。为亲昵起见,洪秀全便称之为“胞”,是“亲弟”的意思。
洪秀全以这种戏谑的、轻松的口吻说话,果然化解了气氛,引得众人开怀大笑。
“将来翼王平了四川,岂不要改换名字,改成‘蜀王’?”
“蜀王这个名字不好听,不如叫‘平西王’。”
“什么‘平西王’,那是狗贼吴三桂的封号,不如就称为‘蜀王’。”
“四川远是远了点,不过听说那里吃白米饭,想必与广西风俗相近的。”
……
众人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吴捷瞄了眼洪秀全和杨秀清,只见两人面含微笑,任由众将发表意见,并不急着下定论。杨秀清自信中带着傲气,似乎对众将的意见颇为不屑。洪秀全则面露得意,环视着众将。
洪秀全的眼光移到了席位末端,吴捷赶紧转过头,假装吃起菜来。却听洪秀全说:“卢先生,你有什么高见?说说看。”
原来洪秀全点了卢贤拔的名,吴捷暗舒一口气。
卢贤拔站了起来,说道:“愚以为,罗大纲大人说得有理,进取长沙仍是我军首选。至于进军路线嘛,应该避开衡州这座坚城。倒不是因为咱们怕了清妖,也不是攻不下衡州,只不过要避实就虚。况且,经衡州到长沙虽然迅捷,但敌人早已在此布下重兵,咱们携老带幼的,不应冒险走衡州。”
卢贤拔说完,众将纷纷附和,显然认同他的观点。一方面,他说得确是在理,另一方面,卢贤拔是东王亲信,他的话肯定透着东王的意思。
洪秀全目光一转,看到了排位最后的吴捷。洪秀全刚开始没能认出吴捷,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问道:“吴捷,你也说说看。”
吴捷心里咯噔一下,他虽然也准备了发言,却担心说错话。在座的太平军高官多是莽夫,他又被视作东王的人,可不能胡乱主张。
但这又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若吴捷把握得当,能给诸王、众将留下良好印象。
吴捷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说:
“愚以为,兵无定势,应该随机应变。就目前而言,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咱们可以继续东进,进入江西,经吉安、新余到达南昌。目前清妖重兵都在湖南、两广,江西境内没什么清妖。只要咱们能够到达南昌,便可顺赣江而下,占据湖口、九江、彭泽三镇,以此控扼长江。
“然后,溯江往西可以征武昌、控湖北,顺江东下可以征安庆、金陵,控两江。但这条路难就难在江西这一段路,江西多山,山势险峻,天军携带妇孺老幼,若遇强敌,情势十分凶险。因此,愚以为,这条路暂时行不通。”
其实,吴捷是倾向于走这条路的,因为江西境内没什么敌人,去江西阻力最小。况且,他没有家室,也没有亲族,部队没什么老弱妇孺,可以轻装简行,走江西没什么困难。倒是其他部队携带着大量的老弱病残,不好走江西山路。
不管众将是否赞成,吴捷还是要把它讲出来,以便显摆自己的独到之处。
果然,吴捷说完后,底下一阵安静。众将虽知这是上计,却都不敢附和,耐心听吴捷继续说:
“第二,咱们就依罗大人、卢先生所说,北上长沙。兵贵神速,天军可以挑选一队精锐骑兵,绕过衡州,疾趋长沙。若能攻下长沙,咱们就占据长沙,大力经略两湖。若攻不下长沙,则可改攻岳州。
“岳州地处长江、洞庭湖交界处,船户无数,天军可以征调岳州船民,组建水军。目前清妖水师废弛,天军若得一万船只,即能纵横长江,则武昌、安庆、湖口、金陵、魔都等沿江城池皆可夺下。”
吴捷不仅谈了当下进军方向,还遥有所指,描画出今后数年的用兵方略。众将听得认真,纷纷点头附和,显见是认同吴捷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