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仇人篱下十年,说来可笑,也不可笑。吴牧技艺通天,至于到了各种程度,与其相处十年的吴念也无从得知。吴念知道的就只有:此吴牧非彼吴牧,真正的父亲早已命丧其手,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杀了这位养了他十年的男人。
于他而言,这是一道困惑了十年的坎,因为这道坎,他没有随裴长老上山,没有随言墨雪上山,甚至于都没能问心无愧地住在这寡陋之地。
一日事,一日毕。这是母亲在世时常说的话,吴念深记于心。
但唯一令他踌躇不前的是:他比以前的父亲要好。
他养了自己十年之久,可能只是弥补,也可能只是在养一只没有威胁的蝼蚁。吴念没有念过书,也无混口饭吃的把式,若是没有这么一位仇家,他恐怕也无法存活至今。
夜深人静,吴念正襟危坐,透过微弱的火光,他眼神迷离地望着桌子上摆放整齐的两本书,在翻开与不翻开之间徘徊。
《开脉卷》对修炼丝缕不晓的他,诱惑实在太大。至于那本《猛虎拳》,就不得而知了。
常言道不受嗟来之食,可吴念也不傻,如此良卷,不要白不要。待他在木板凳上坐道身体酸麻之时,他大提了一口气,慢吞吞地翻开了那《开脉卷》。
卷宗残旧,字文古远,他也只是大概地看懂了些。
“大道初,炼体为先,开脉为首。人有八脉,任、带、阴跷、阴维、冲脉、阳跷、阳维、督脉。任督互通,脉成,气海成。”
“任带通气力,跷脉司轻健,维脉养灵念,冲脉调气血,督脉凝气海。”
“修者,讲究逆天而行,与天地争阴阳。气沉丹田,抱元守一,经气运转周身,通体八脉……”
“……”
吴念以前只观修炼形,不知修炼意。到头来只会闭目养神,疏不知需经气传身,外灵内养。
询卷中意,吴念盘坐床榻,双目禁闭,抱元守一,找寻体中经气。
久而久之,吴念周身淡淡经气流转,饶身而转。
感受到经气运转,吴念欣喜睁开双眼,此时有种说不出来的畅快,经气运转的畅快,也有知道如何修炼的畅快。
随后他又取出那老刀的灰蓝储物袋,自从储物袋到手后,他试过千般方法,都未曾将其打开,如今他想试一下。
经气聚于手,吴念慢慢地将手臂深入其中,果不出所料,需要经气才能打开储物袋。
袋子小巧,将吴念半个手臂陷入其中。
“老头痴傻,东西倒是挺多,不愧是王府中人。”
吴念从中掏出了三颗养灵丹,七八个青色的小石子,一脸满足,心想那两个时辰的土堆没有白蹲。
“青色小石子散发着淡淡的灵光,不出所料的话,便是所谓的灵石了。”
吴念把灵石放回储物袋,随即吞下一颗养灵丹,询着《开脉卷》的修炼方法,开始打坐修炼。
两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修炼不知岁月,确是如此。吴念足足两天都未曾踏出过房门,当他再踏出房门的时候,门口摆放着一份已经凉了的饭菜。
他没有说话,默默地将这饭菜端回房中,吃过饭菜才出来。
吴念很想要感受一下维脉的坐地自观是各种感受,但修炼远没有想象中的容易,两天里吴念吃下了三颗养灵丹,都未曾有冲脉的契机。
自从通三脉后,身体仿佛就像是无底洞一般无法填满。
这让他更迫切地想要破四脉,那样就可以坐地自观,看看究竟是何种原因,四脉这道坎这么难踏过去。
两天吃了三颗养灵丹,要是老刀泉下有知,怕也要被气吐血。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攒了多少个月的丹药,就为了那么有朝一日用来通六脉,如今被他这么糟蹋了,一脉也没通。
吴念一般起的早,如今日上三竿还未曾出来,可把门口等着的小安阳给气坏了,她坐在院子门口,怀中垒着数不清的小石子,不断用手中的小石子砸着吴家小院的大门,小嘴还不停地念叨着,“念哥哥,是坏哥哥……念哥哥是坏哥哥……”
“再这样说念哥哥,今天就没有溜儿糖吃了。”
吴念被一个小石子砸到,从院子里出来,看到窝在门前是一个嘴巴鼓起两个小包的小女孩后,忍不住笑了一会,而后又佯装严肃起来。
“哼,没有就没有,安阳现在有钱了,可以自己买了。”小安阳又丢了吴念一个小石头。
吴念苦笑摇了摇头,实在拿眼前可爱的小女孩没有办法。他大步向前,单手将小安阳抱起,把这七八岁的小女孩放在自己的肩上。
“坏哥哥,快把安阳放下。”
“呀!救命呀,拐卖幼龄小可爱啦……”坐在吴念肩膀上的小安阳喊出声来。
“安阳乖,可别喊了,以后什么都听安阳的好吧!”
吴念妥协,伸出手指捏了一下小安阳的小鼻子。
“嘿嘿……以后念哥哥什么都听安阳的了……念哥哥什么都听安阳的了……”
小安阳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随之笑开了话,两个手掌放在小嘴侧又大声喊起来,生怕没人听见。
小安阳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是她陪伴着吴念度过了这孤独无味的十年,吴念已经完全把这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当做是妹妹来看待。每次与小安阳在一块,都会感觉莫名的轻松,仿若天塌下来都已经无所谓了。
……
言府厢房。
“老刀他们还没有回来么?”
“没有,几乎快把清河镇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他们两个。不应该呀,凭着他们两个的本事,六脉也得暂避锋芒。那个凡人小子能有这本事?不行,我还得再去找找。”
“不必了,他们已经死了。”小王爷小嘬一口茶,波澜未惊地说出这话。
“少爷,你早就知道了?”半蹲在地上的黑衣老者问道。
“没有,只是让他老刀他们试试水,没想到还真出了点水花,之前不敢确定,现在可以肯定了。”
小王爷放下手中杯盏,两眼冒出一缕精光,“玄器与他有关。”
“与玄器有关?少爷雄才大略,老奴愚钝,不过老奴还是想问一下少爷,是从何猜起的?”
“松酒。”
老奴心中一惊,显然他错过了这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落阳来人了,裴长老那老东西也来了,一个说着来修鬿,一个顶着收徒的名号,估计都是冲着玄器来的。你动作麻利点,镇长那边已经给你说通了,找机会把他给我关牢里。八九不离十的话,到时小雪肯定要救他,我们就有机会了。”
“少爷,你这是……”
“玄器嘛,谁还不想要呢!”
“是,保证完成任务。”
黑衣老奴告退,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坐在高处的小王爷,心中有种莫名的恐惧,不敢想眼前这少年十几年来到底经历过了什么。
小镇不大,客栈倒是不少。其中有名的莫过于听风楼隔壁的那家聚和楼。聚和楼低处镇中闹市,门庭若市,说的可能就是这么一家楼了。
此时聚和楼的三楼雅座,围坐六个身穿红袍的青年,宽敞的圆木桌上整齐摆放着六七把精致的长剑。
“你们有没有一种感觉,来过这小镇。”一个站在竹木露台俯视街道的紫色鹤氅老者转过身来,朝着那六七人说道。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其中一位面相温和的青年说道:“杨长老,你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感觉来过一趟这个小镇,还有昨天岐江道的匪徒好像杀过了一次。”
“杨长老,前辈您老人家道行深,能否给晚辈们解开其中因由。”坐在靠前的一个端庄女子恭敬道。
“说不准。”杨长老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朝着那位面相温和的男子道:“叶威,牛小彪那货又去哪潇洒了,大半天不见他踪影。”
“长……长老,牛师弟在偏房睡觉。”叶威结结巴巴,耷拉着个头,不敢与杨长老对视。
“睡觉么?叶威你是不是也想睡觉了,马上给我出去,打死他也得给我带回来,带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剑宗的人估计快要行动了,他一个人在外面太危险了。那头鬿怕是不简单,小彪性情过于刚烈,在外头容易惹出事端,到时后悔晚矣。”
“还不快去。”
杨长老瞪了叶威一眼,一脸不悦。
“是……是……”
叶威惊慌的起身朝着楼下走去,期间还不慎翻了个跟头。惹得坐在圆木桌上的众人想笑又笑不出口。
杨长老又叫杨云峰,为落阳宗外门长老,在外门里可是出了名的严苛,不管你是何种身份,只要在他手底下,都寻不得好果子吃。
叶威暗中叫苦,一个是外门长老,一个是内门长老的儿子,还有一个内门长老,步步相逼。若不是委曲求全至今,怕早死了个八百十回了。
杨长老挥了挥手,“你们都回屋里待命,没我的指示,谁都不准出门,不然……你们都懂的。”
“是!”
众人异口同声,他们与牛小彪不同,有着内门长老的老爹,只能对杨长老的话说一不二。
众人走后,杨长老又继续倚靠在露台,混浊的双眼不禁望向闹腾的集市。没过对久,他凶巴巴的脸颊多出一分柔色,“瑶儿,这就是你不想随为父上山学艺的小镇?”
顿时间,杨长老深皱舒展,仿佛年轻了几十岁。
这一天,另一位家里蹲的吴牧破天荒地出现在了集市中,去了一趟镇子中央的言府,直至夜深人静之时才从言府出来,而送他出来的是言府当家言润。言润举止中无不透露出一股尊敬,送他出来的时候还怀抱着一个装着满箱金子的木盒,说要送于吴牧,不过吴牧并没有收下,就回去了。
镇有一巷,名黑水。
要说老吴家酒香不怕巷子深,那黑水巷就是书香不怕巷子深。如此一巷皆为书香门第的巷子,在清河镇可是仅此一家。数不胜数的人听到这里叫做黑水巷,都会来那么一句调忾话,“巷子有黑水,小肚装坏水。”而总是会有一位手拿着戒尺的马尾辫老头会站出来指指点点,“巷子水黑,墨水也黑,你的心肠更黑。”
首先黑水巷水并不黑,黑的只是这一巷子人的墨水。那小镇唯一的学塾,便是坐落在了那塘碧湖水之上,与闹市的长街遥遥相望。
虽处闹市之旁,但并不受闹市影响,其书声琅琅,响过这边大嗓门的小贩;书香溢远,香过这边百味熏香的饼摊。
遥遥望去,一个手拿着戒尺的糟老头子趴伏在学塾的窗外,饶有兴致地看着里头先生讲学,那老头不是一般地奇怪,光看还不来劲,一边扭动着他老顿的腰身,一边吹胡子瞪眼,嘴中好像是在贬低那教书先生的学识,从他跃跃欲试的动作上看,恨不得立马破开那木纹窗冲进学塾,把那教书的先生给踹出来,自己上去讲学。不过他并没有进去,也没有出言打断先生的授课,只在一旁干瞪眼。
闹市这边的小糖铺前,正在等小安阳买糖的吴念,隔着一塘水,他将那老头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直到目送那老头离开,才缓过神来,“说书的看教书的,说书的看不起教书的。”
“说书的想去教书,他到底……”
缓过神来时,小安阳的小手正不断把手中的糖水往他衣服上噌,像个小老虎一般报复吴念站在原地不理她。
布衣沾满糖油的吴念哭笑不得,又是一把抱起这不省事的小人儿,狠狠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消失在长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