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青在廊边捧着一筐篮子,一手剪子,一手毛豆。剪子嚓嚓剪了细枝,三儿见禾青动作不慢,连忙提醒,“主子慢点,不用这么急。”

“弘昫差不多下学回来了,朝曦这几天也有些上火,快些拿去小厨房煮了,新新鲜鲜的吃着多好。”禾青不以为然,比着三儿的动作还要快些。

三儿扭了眉头,“让奴才来吧,何必主子亲手,仔细伤了手,多不好。”

“再不动,那就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了。”禾青好笑,只是剪了小半篮子,手下卡着虎口,也的确有些难受。

“奴才离家多年,这些吃食的东西,可比不上主子。”

“额吉去哪了?”

“就在前面,剪豆子呢。”

禾青嘴唇微动,让这几声扰了心神,眼一撇,正瞧着朝曦袅袅娉婷而来。梳着小两把头,簪着花钿流苏,映着白净的脸庞摇曳生姿。朝曦脚踩花盆底,更是衬出几分姑娘家的模样,偏她眉头轻蹙,轻灵的声色带上一分不渝,“你又是的,怎么让额吉捧着做这个。”

“朝曦。”禾青浅笑轻唤。

朝曦闻声侧头,见禾青就在廊边,依着石榴树树荫底下凉快,不由快了几步,“额吉。”

三儿起身退开,朝曦虽是来得急,却规矩得宜,天生贵气添上面容娇憨,很难让人不喜欢。

“你又说她们了。”奴才们做事都是做主子的来吩咐,主子要做什么,奴才还能拦住不成?

禾青不想让朝曦成了习惯,让奴才听得多了,总会有别的心思。何况朝曦的名声重要,不能让一点风吹草打所影响。禾青顾虑周全,朝曦却不情愿,“额吉要是心疼她们,那就多心疼自己,别总把自己弄得忙的七上八下的,回头阿玛就该说我了。”

“你这嘴,什么都让你说尽了。”禾青勾着朝曦的鼻子,女大十八变,□□岁的姑娘已经隐约能在脸上,瞧见以后的模样。一双凤眼调皮的勾着,眸子满是趣味,活似当年她拿着阿玛打趣张氏一样。

便是没什么,可有这些奴才伺候在旁,听得禾青不由脸上一红。

朝曦歪过头,满是戏谑,“哎呀,额吉脸都红了。”

“看你得意地很,这毛豆就让苦瓜吃吧。”禾青羞于女儿这样大喇喇的,把剪子一放,状似颇有威力的道。

什么好的东西,朝曦没见过。但是禾青为儿女的心意,还是亲力亲为的慈爱,向来是朝曦稀罕的。一听只有弘昫,没有她的,自然不依。想要羞禾青这是恼羞成怒,又迫于威严,只能巴巴的一双眼水汪汪的,“苦瓜天天锻炼,丝毫不上火。喏,你看。我嘴里都长溃疡了!好难受!”

朝曦紧紧的挨着禾青坐着,声音娇气得很。

禾青宠溺的瞧着朝曦,想着朝曦自小还有身份都与她不同,不由得耐着心道,“额吉闲着也是闲着,给你两姐弟什么东西都算不得,只是一番心意。你要懂得,奴才也是人,你待她们好,她们才能对你好。”

朝曦噘着嘴,无奈道,“我知道!就是舍不得额吉这双漂亮的手,糙了怎么办?”

禾青的手自然有底下的人看着,日日都有保养,折腾来折腾去,一天恍似很忙,但都是躺着任人伺候。若不是穿衣之类忙着自己亲手亲为,只怕自己养成了废人。原来禾青也不让家里的奴才伺候太过,后来宫中她顶多是皇上跟前有脸的奴才,但不是姜侍奉那样一辈子为奴,近身伺候。但回忆皇上三急如厕时,众人围绕伺候的模样,禾青当下心里说不出的好笑。

“手糙了,那你就帮额吉拿药膏抹手,可好?”

朝曦勉强点头,“我要好多的毛豆。”

朝曦不忌口,对毛豆说不上喜欢,但是听闻清热闲着剥了吃,又不比瓜子干燥。吃上了,多是停不了嘴的。禾青嗯了一声,低着头又忙活起来。

禾青的睫毛不多不少,但是纤长弯翘着,总有那副清淡的模样。朝曦见那恍似帘子一般,微微颤动,走动一天的急跳,总会随之安静下来。心头是说不出的放心,朝曦回神,“再拿个剪子来。”

蛇莓在三儿示意下,递上了一把剪子。

剪子是尖利的,一张一合,毛豆的细枝随之剪下。朝曦帮着剪,不大的篮子几下剪了干净,禾青伸手扒了两下,这才放下篮子,“你今儿回来的早,师傅说什么了?”

“师傅说我字好,琵琶学得好,教的也熟背通透。”朝曦得意洋洋,仗着花盆底高,挽着禾青的手往回走,“额吉怎么不在后面院子剪豆子?”

还捧着篮子走到西院来,多麻烦呢。

禾青有些头疼,“今年那葡萄长得好,拿了草人也不济事。虫多鸟也多,实在不安生。瞧着我都不敢坐,唐谙达叫人去抓了条小蛇出来。这几日预备让人把墙边的藤蔓都剪了,省的爬满东院吓唬人。”

朝曦脸色一变,“还有蛇?”

“有个丫头见到,吓了一跳。好在是个小的,你不折腾,那东西也轻易不招惹人。”禾青说来只觉得庆幸,要是不察觉,咬了人可怎么好?就算没毒,可隔壁就是八贝勒府,容易让人掀起闲言碎语。

朝曦点了头,“那额吉这几日就不要去了。”

禾青莞尔,“我省的,好歹虚惊一场,也算记事了。”至于朝曦一语带过上学的事,禾青也当是真的没有想到,也没再问。

四贝勒前几日回来了。

钮钴禄氏显得沉稳了些,不必以前两眼活动好得很。规矩的给人行礼后,回了西院便寻上了耿氏。宋氏见此,也没有再去叫耿氏顽。

四贝勒态度向来端的平,回府几日通常都没有时间逗留府中。今晚四贝勒叫人说了一声,要留在妙鹤堂。府里不少人松了口气,又觉得笑话有之。毕竟钮钴禄氏走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她的恩宠是更上一层楼了。

但所谓来日方长,只是私下有些人叨叨两句。

朝曦走得急,回了堂内赶着吃了茶,这才闲着听了一些话。朝曦换下衣裳,见朝曦正襟危坐,脸上却隐有雀跃,不由好笑,“又听了什么,这么高兴。”

“阿玛等会就要过来?”四贝勒来去匆匆,只有回来那会见了一下,朝曦若不算那回,已有几个月不见了。

禾青点头,朝曦笑吟吟的,摸着自己的下巴,略带调侃,“看阿玛急的,这回难得离了额吉这么久,现今松口气就要赶着过来,真是情深意侬啊!”

“长辈的事你都乱说。”禾青唬着脸道。

朝曦见此呵呵笑着,便罢了。

弘昫回来的时候,碰见了四贝勒。两父子一路走来,竟是谁也不曾说过一句话,径直入了妙鹤堂。待见到禾青,四贝勒的紧绷的面容才算松缓下来,露出几分风尘仆仆的模样。

禾青笑着给四贝勒把帽子解下,“怎么走的这么急?”

“预定年底要把国子监落成,只怕日后都要急了。”禾青不过顺口问的,不想四贝勒还当真认真的回答了她。

四贝勒一句话,闹得三人一怔。

朝曦回头瞧着弘昫,弘昫愣愣的摇头,他就是和四贝勒请了安,便跟着过来了。

“这国子监,卖弄文学的东西,不是诚贝勒,还有祺贝勒么?”诚贝勒仗着荣妃当年得宠,饱读汉学很得皇上认可。祺贝勒在宁寿宫长大,心性甚善,为人淳厚。两人在汉学上都是慢条斯理,胜券在握,游刃有余。

不怪禾青奇怪,对比四贝勒冷着脸低着头,在户部办差。那在文人的眼里,就是一个俗人。皇上好端端的,做什么把四贝勒丢过去?

四贝勒对此也不在意,“办事自不能长短不一,圣旨令下就在年底落下,让也看着也能催一催。”

谁知道两位爷磨蹭磨蹭,又要耽误多长时间?四贝勒不着眼的肺腑一顿,引得禾青忙不迭的笑着点了头,“是这个理。只是我记得国子监自隋朝便有,不知是要弄哪个?”

“京城的短些,过些时日还要出去,都给落实齐整,只当是年礼送上去。”差事办好了,皇上看你顺眼了,这个年才能过得好。

禾青忍不住扭了眉,“那不是要出院门?”

四贝勒点了头,禾青这才收起方才轻快的笑意,不免有些担忧。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人翻来覆去,京城京外的折腾。骑马长途,本就是伤身的事情。禾青收起了方才轻快的笑意,想想那些阿哥贝勒在京城逍遥快活。对比常常奔波的四贝勒,为了四贝勒不常笑颜,还总不得好。

四贝勒见禾青暗自恼火,心头一暖。只是顾忌孩子还在跟前,伸手回握了禾青的手一下,眼下尽是笑意。

禾青有些气,瞪了一眼转身进了里屋。弘昫上前跟进去,陪着禾青请安说几句话。朝曦一眨眼,见屋子里走的走,一下子冷了下来,连忙站了起身,端着茶奉上,“阿玛喝茶。”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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