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丈高的灰色城墙,似是一条巨蟒,静静的俯卧在大地上,横跨了几百年,布满了沧桑,夯土砖制结构的表面爬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三层城门楼子高高矗立,两侧的凹凸女墙随着城墙左右延伸,一望无垠,深邃的门洞的上方悬挂着一块斑驳的匾镶,刻着“宣武门”三个遒劲的繁体大字,满文已被去除。

宣武门外设有向外凸出的半圆形的瓮城墙,最南边的箭楼,设有80孔箭口,左右两边是瓮城楼,瓮内的东北角是关帝庙,民众并不是直接从正南方向出,而是要先从宣武门城洞出来,然后向左转,绕过关帝庙,从闸楼及瓮城的门洞朝东出。

护城河从宣武门外流过,十月份进入了枯水期,河水下降了不少,老百姓在护城河上架起了一座座简易的木桥,有三个女人在护城河边浣洗衣服,还有几个在河边奔跑玩闹的孩童,一个穿白长衫戴礼帽的商人小心翼翼的踩着木桥过河,此时,一列冒着蒸汽的火车,从绕箭楼逶迤向东的京汉铁路驶过,前往正阳门火车站。

明清以来,宣武门外大街一直是各地进出京师内城的交通要道之一,也是最为繁华的道路之一,沿街会馆林立,酒馆、药铺、典当行、马车店等商铺鳞次栉比,小商贩的摊位,随处可见。

后世的宣武门因不适应城市发展而被拆除,那种原生态的历史厚重感被钢筋混凝土所覆盖,已无迹可寻,何琪此刻站在繁华热闹的宣武门外大街上,耳边熙熙攘攘的喧闹声尽数消除,整个世界蓦的安静了下来,眺望着无人打理的城楼上长出了一丛丛杂树杂草,看着蒸汽火车鸣笛驶过,看着停止了奔跑的孩童,眼前的这一幕似是一张没有色彩的怀旧老照片,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发什么呆呢?”钱玄拍了一下何琪肩膀,转头指着街边的一间空商铺,门头上的匾额已被摘下,赵爷杵着拐杖正拾阶而上,从怀里掏出了一串钥匙,道:“就是这间了,原来是家酒楼,主打淮扬菜,生意不景气,倒闭了,老板扬州人。秋明兄不喜辣,淮扬菜正合适,前几日我去秋明兄家吃饭,听他说起这件事,甚是惋惜,便顺势说起了我们要开棋馆找场地的事,秋明兄也是个好棋之人,一听说这事,便主动去联系了老板,好一番撮合,倒是让我们占了大便宜,没要一分转让费就成了。”

在后世的大城里,各类餐馆应有尽有,体量最大的便是湘菜与川菜,凭的便是辣与口味重,淮扬菜口味清淡,注重食材天然风味,又没个辣味,怪不得倒闭,不过竟然没转让费,何琪不免狐疑道:“还有这好事?”

“嘿嘿”钱玄笑道:“老板是没要转让费,不过要了秋明兄的一副书法。秋明兄一向很少留笔,我们这回欠了秋明兄一个大人情。”

沈尹默,自秋明,以书法闻名,公认的大书法家,直追宋明,书坛上“南沈北于”之称,现任北大教授,却不是教授书法,而是教授《诗经》与《华夏史》,其风度翩翩,温文尔雅,君子气重。

一间倒闭餐馆的转让费,哪能比得了大书法家的一副传世的字,可见这个老板是个精明的人物,何琪点头道:“确实是个大人情,我们得改天做东,请吃一顿。”

钱玄悄声道:“这个人情当然得还,不过不是请客吃饭,而是琪兄你来还。”

何琪纳闷道:“我怎么还?你们一个个或是大书法家,或是教授,我哪上得了台面?”

钱玄白了一眼,撇着嘴嘲讽道:“你可真够谦虚的,现如今全北平的人,谁人不识你何先生名号的?先不论你留洋归来,学识如何,单是在围棋界,你何先生的名号便是大名鼎鼎,无人不知,前几日在象鼻子胡同,老段问顾如水,何先生棋艺如何?你知道顾如水怎说的?”

何琪摇头。

钱玄道:“顾如水说何先生棋艺自成一家。老段又问高部道平较之何先生如何?顾如水说一局七成,三局六成,十局必胜。”

虽然高部道平在华未尝一败,但顾如水与之交手过,输半目棋,若是照这个推断,何琪倒是有把握能胜高部道平,没顾如水说的那么不堪一击,心想或许是顾如水的一种谦虚说法,便没在意道:“我与高部道平五五开吧,若运气好,小胜几场也未尝不可。”

钱玄一愣,兀自笑道:“你想反了!顾如水的意思是你远胜高部道平。”

“啊!!”何琪心惊,额头一抬,啐道:“顾如水这小子明明岁数比我小,口气却比我大多了,下回见到他,得好好说说了,这牛吹出去了,笑话的是我,他倒没事人一样。”

钱玄“咯咯”笑道:“迟了!顾如水已经替你把牛吹出去了,高部道平怕是已经在来北平的路上了,不日将至,你作好准备吧。”

何琪斜眼一瞥,“你怎么像个八婆一样,什么都知道?这消息又是打哪儿来的?”

钱玄不理睬何琪了,跟着赵爷,踏上了台阶,等着门开,急的何琪忙跟上来,掰着钱玄的胳膊,追问道:“真的假的?”

锁链挣脱了铜锁的束缚,两扇大门被一双枯手推开,充沛的阳光顿时冲进了大厅,搅起了颗颗灰尘,钱玄还是没理会何琪,随着赵爷步入其中,何琪紧跟着进去了。

与寻常的酒楼没什么两样,中式的装修风格,大厅里摆放着几十张餐桌,椅子倒盖在桌面上,二楼与大厅格局一样,不过设置的是雅间,用屏风隔开,后面是一间院子,用作酒楼的后厨与仓储,只要在原来的基础上略作修改,便可成为一间棋馆。

赵爷带着钱玄与何琪转了一圈后,回到了大厅,道:“昨天杨老板来与老夫说了,他不要转让费,这里面的桌椅也不要了,你们能用即用,不能用就处理了。既然他那边没什么了,老夫这里自然也没什么了,租金就按照杨老板的来,每月20大洋,押一月,月底前一日付,不得转租他人,契约一年一签。”

“如此正好,不过些许地方还得重新修整,怕是一时半会不能开业。”钱玄道:“赵爷,给个时间通融通融。”

“今日初三,搬迁重修一月足够,便从下月初一正式结算,钱爷,你看可好?”赵爷道。

“得,就按赵爷说的办。”钱玄爽快的笑道,从身上取出20块大洋,放在桌上,道:“今日便敲定了,这是押金,至于房租与契约,容我这几日上门签订。”

“无妨,月底之前即可。”赵爷从身上卸下了一串钥匙,收下了20块大洋,道:“钱爷,何先生,押金老夫收了,钥匙你们收好,不妨四处看看,商议商议,老夫就不打扰了,等什么时候开业,知会一声,老夫再来恭贺。”

“赵爷,您走好。”钱玄恭敬的送出们去。

何琪则在大厅里转悠,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已经在心里规划上了,照着“海丰轩”的模式来就行,楼下是喝茶对弈的散座,楼上是对弈的雅间,两者须得区分开,一楼二楼皆放一块巨大的棋盘,用作名人对弈录棋之用

钱玄拎着赵爷留下的钥匙,走到何琪跟前,递给了何琪,道:“戏台子是搭好了,可唱戏的还得你来,方才我与赵爷说是要一月整修,怕是不行了,最多半月,就得开门营业,高部道平来京,就是我们棋馆扬名之日,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了。”

何琪猛然回首,蹙眉道:“你还没说,你怎就知道了?”

钱玄道:“顾如水在象鼻子胡同下棋那天,秋明兄就在场,这事儿也是他与我说的,不然我怎么这么清楚?你倒好,每天窝在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敢情别人还上门专门去与你说这外面的事?前些年高道部平来华,横扫南北,至今未尝一败,今年顾如水惜败,他又当众承认计不如你,岂非有意抬你出山,一雪前耻?”

何琪道:“他说归他说,事情办不办,我说了才算。”

钱玄道:“可他这么一说,你便众望所归,与高部道平一战,舍你其谁,你还能不出战?”

何琪怔住了。

钱玄故意激将道:“想我泱泱华夏,围棋两千年,竟落魄至此,不敌一蛮夷尔,在这紧要关头,你若是避战不出,不但旁人瞧不起你,我钱某人亦是看不起你。”

这小计谋,何琪一眼看穿,嗤笑道:“打路过的阿猫阿狗都能看出你钱玄使的激将法,你这样子做给谁看?我又没说不出战,瞧给你急的。”

钱玄收起了故作高深的嘴脸,嬉笑道:“你这人最是胆小怕死,我这不是怕你怯战吗?”

何琪被这话戳到了心窝子,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涨红了脸,梗着脖子争辩道:“我哪里胆小怕死了?”

钱玄“扑哧”就笑了,掩着脸,抹过头去。

何琪不依不饶,追着问:“你怎凭空污人清白?”

钱玄嘴一歪,眉一抬,忍着笑,很直白的说道:“就一桩教堂案,瞧给你吓得,我见你那阵子都不敢出门,不信你去问豫才,瞧他怎么说?”

正好门口进来一个黑影,一股恶臭随即扑来,正是迅哥儿,拎着一个旧坛子,踩着门槛,不进也不出,站在门口望过来,道:“我说什么了?”

“呦!豫才,你来的正好,你说说,教堂案的那几天,琪兄是不是怕的要死,大门都不敢出?”钱玄瞥着何琪讥笑道,迎着迅哥儿走过去,忽然捂住了口鼻,嫌弃道:“放外面去。”

迅哥儿转身将坛子放在门口台阶上,拍拍身上的灰尘,这才走进来,掠过了钱玄,若无其事道:“我可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钱玄瞪这迅哥儿。

何琪瞪着钱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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