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女士,如果下次你再无故伤人,可能就没有办法继续让你进入病区,陪同林女士了。”
身着灰色保安服的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便说着,便从铁柜中取出饭盒,送入微波炉。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纪婉芸柳眉倒竖,银牙紧咬。
“不是威胁”,中年男子扭了扭微波炉旋钮,伴随着嗡嗡声,暖黄色的光透过玻璃面板投在他的脸上,“而是告知。”
“我们犯不着威胁你,那是犯罪分子才会做的事情,我们都是照章办事,希望你能理解。”
“好,照章办事,好一个照章”
“嗡——嗡——”卫衣兜里传来的震动打断了她的话。
她掏出手机,看到是母亲纪锦打来的,直接点了红色电话图标,然后把手机扣在桌上。
深吸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道:“好,我今天是冲动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以她的性格,怎么可能会轻易服软,可她又很清楚,小雪现在这种状态,不能没人陪着。
“行,既然知道错了,那把保证书签了吧。”中年男子抽了张纸,将手上沾到的油污擦干净,然后两指点了点刷着黑红色油漆的木桌。
保证书,又是保证书。
这些天来,告知书,谈话书,承诺书她不知道签过多少份了。
可她没得选择。
她刚拿起笔,扣在桌上的电话又震动起来。
她知道再挂断的话,只怕接下来又是夺命连环扣,只得接起来。
“听小李说,今天给你们俩安排的见面你没去?”
“嗯,没去。”
“又去哪鬼混了?”
“所以,你觉得我不去相亲就只能是去鬼混了是吗?”纪婉芸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听不出半点生气。
“你天天去找那个短命植物人,不是鬼混是什么?她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你是她什么人?你准备一辈子就拖着这么个累赘?”
听着纪锦连珠炮似的质问,纪婉芸忽然觉得好累。
“嗯,你说是就是吧,挂了。”
“你挂一个试试?”电话那头,纪锦的声音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纪婉芸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挂断,顺带手机静音。
她拿起笔,签了保证书。
“签好了。”
“嗯,去吧,下不为例啊,有什么问题可以好好解决吗,对吧。”
保安取出热气腾腾的饭菜,然后洗了洗勺子,将饭和菜混合均匀,全程没正眼看纪婉芸一眼。
纪婉芸回到病房,这才点亮手机。
十几条未接来电,微信消息99+未读,一条银行发来的短信。
她将其他消息情况,只点开这条银行发来的短信。
【您尾号****的信用卡已被冻结,如您对此有疑问,可致电客服】
纪婉芸不禁哂笑,从小到大除了断卡愣是没半点新招数。
可惜自己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被断了卡就只能言听计从的懦弱的人了。
从第一次被断卡开始,她便就明白一个道理,没有经济独立,就没办法讨论精神独立。
从大学开始,她就暗中筹备着自己的事业,现在的她早已不用再依靠原生家庭的资源。
她根本没把断卡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但她彻夜看护,此刻难免有些疲惫。
她握着林溪雪的手,准备靠在床边眯一会。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耳边响起了林溪雪的声音。
“别管我了好好生活”
她猛地惊坐起来,望向床头,但林溪雪仍是沉沉睡着,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幻听?我睡迷糊了?
她握起林溪雪的手,贴在自己额前,鼻子发酸,泪水不由分说的从鼻腔中灌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抽噎道:“我怎么可能不管你怎么可能不管你呢?”
林溪雪抱着膝盖,在无尽的黑暗中沉沦。
她不知在这黑暗中下潜了多久,突然看到极远处有一束聚光灯。
聚光灯下是一张病床。
病床上的少女瞳孔散大,病号服下贴满了电极,鼻腔中插着呼吸机软管。
病床旁还有一位少女在打瞌睡。
可是,这位打瞌睡的少女好像很伤心的样子,或许我该去安慰安慰她?
她在浓稠的黑暗中游弋,游到了这少女身后。
伸出手想要触摸这位让她感到异常亲切和熟悉的少女,但她刚伸出手,聚光灯炽烈的便让她感受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灼痛。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要不,你别管我了,往后你要好好生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话,甚至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认识这少女。
但,她确凿是说出了口。
然而她才一说完,聚光灯便猝然熄灭。
啊,灭了。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周围似乎出现了很多视线,但当她试图和这似有若无的视线对视的时候,却又觉得刚刚的只是自己的错觉。
黑暗之中,没有眼睛,更没有视线,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开始继续下坠,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然后狠狠地摔在了瓷砖上。
听见她摔倒,门外忽然有人推开门闯了进来,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小雪,摔到哪了,疼不疼?”
林溪雪呆滞地看向说话之人。
啊,这不是刚刚在聚光灯下趴在病床边上的少女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她望了望房间内,上下通铺了白色的小块瓷砖,感到困惑。
“这是哪里还有你是谁?”
“小雪你刚刚不是说想上厕所,你又不记得了?”
“我厕所是什么?”
这少女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用胳膊肘捂住鼻子,抽了几下鼻子。
少女强忍着心中的悲伤,拉起她的手来到一个椭圆形的瓷器前,轻声细语道:“小雪你看,这个就叫马桶,你看,一按这里,就出水了。”
“这个是把手,你在马桶上要握着这里,不然容易摔倒,摔倒就会痛,知不知道?”
林溪雪迷惑地望着眼前的少女,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她觉得自己的理性,感情,记忆似乎都变得异常遥远,无法触及。
“还有这个,这个叫水龙头。”
“你看,扳这里,是不是就有水出来了?”
“往左拧是冷水,往右拧是热水”
纪婉芸口中不停地讲解这些东西是什么,她明白自己必须不停地说话,她只怕自己稍微停下来一瞬,泪水就会瞬间决堤。
“这个是洗手液,看哦,摁这里,香香的洗手液是不是就出来了?”
“像这样,先把手打湿,然后然后”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紧紧的将林溪雪拥入怀中,泣涕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