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生在外面望着远处连绵的大山,沉默了好一会儿。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他在想念和他打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想说有田啊,不愧是你,连你的女儿都比别家优秀。

或许他是在思考,他一个大男人,为何还比不上一个女娃的心胸。

自从互市消息传来,王家跟随许家抢占先机盖了两间房,王玉生觉得自己变得浮躁起来。

关于这片地,他不仅从没考虑过别人,而且还早已打算好,以许家屋里拾掇成那般,他王家和许家的客源是两个路数,并不会有冲突。

而里正家人口少挣钱路子多,也绝对不会挣普通饭食的钱。卖个粥蒸个饼,这钱不会挣。里正家随随便便卖给商队牲口和马草都能挣窍钱。

总之,他们王家内部研究过,只要对得起他兄弟和许家婶子,也不得罪里正就行。

至于剩下的村民,那就不好意思了,大家做的饭都差不多,会的无非就那几样,全凭本事吧。大不了压价格,你敢卖三文一个饼子我就敢卖二文,谁留住客算谁的。

可王玉生刚刚觉得脸颊臊得慌,明明许家侄女什么也没说,他就对之前还没挣钱就小心思太多感到臊得慌。

那些村里人,可是他要声叔伯的人,自小看他长大。他不寻思沾光买房伸手拉拔拉拔,还先考虑怕人断他财路。

有多少好事就始于小心思多。

且此时沉下心琢磨,他眼光太浅,咋不就想想村里要是闹矛盾,招待不好商队,想只靠一家两家挣钱挣得也只是小钱。打比方挑水都挑不过来,下一回人家可能就不来了,去哪花钱不是花?何必要挨饿等着你家特意做好饭再吃。

今年上回当,回程路上或许就不再经过,那般,永远成为不了大气候。

王玉生想通后,整个肩膀松了下来,果然要和婶子和里正他们好好研究一番,如何抱团一起挣钱才是长久发展之道,这才进屋。

“干啥去了?大伙就等你呢。”

王玉生将名单递给识字的曹家大叔:“咱家田芯要雇人做皂,你们知晓这事吧?我在看她打算雇谁。”

“瞧上去全是村西受淹家的女娃子。”这真应了那句话,有得必有失。村东没招灾的就一个没有。

曹家大叔边念边又笑道:“我瞧有的那丫头,以前和咱田芯关系还不咋好呢。”

曹家大叔之所以知道这个小细节,那是名单里有家姑娘以前和他家是邻居。

田芯七八岁时,他见过邻居家那丫蛋子欺负过田芯,还是他给训斥喊开的,要不然几个丫头片子就要撕挠到一起。村里孩子野,经常打架。

老万家大哥听完心想:

你瞅瞅,他猜对了吧,小小年纪还知道要拉拔小姐妹,只冲这份心思也看得出,这是一个大气又仁义的丫头,想必这也是让大官另眼相看的一点。他听过一句话,不是厚德才载物吗。

王玉生等大家夸赞几句,才说道:“做啥都有秘方,更不用说澡豆这种金贵物。田芯小小年纪就惦记帮扶村里受淹的叔伯家,那各位,咱们得帮着敲打敲打,干活挣钱不要紧,别有小心思给秘方漏出去。”

王玉生认为这是他作为伯伯最该做的,就当作是他小心思多吧,他也要帮侄女先防小人。

因为有的那女娃挺好,却挡不住女娃的娘或是一起过日子的大娘婶子不咋地。别过后瞎打听,从干活的女娃那里打听出什么卖给别人方子。毕竟百人百条心,千人千个样,村里人口这般多,啥样人品的没有。

四伯第一个表态道:

“那是必须的,想干活就得按手印,敢漏出去就强收她家田产。

正好我也要说这事儿,我这话不是吓唬人。

听闻那秘方是大官给的,那位可是镇北军的一名大将,人家忙不过来才找的咱孩子,路上合眼缘看上咱娃这份稳重。

谁要敢给漏出去,那不是挣不挣钱的事,那是掉脑袋的事,我看谁敢恩将仇报。”

大伙这才明了,合着是这么一回事。

几位村里掌舵人更加议论纷纷:“合着咱娃也只是挣个干活钱,这般还惦记拉拔受淹的叔伯家,要是再干出对不起的事都丧良心。”

“再说只有替人干活妥帖,下次那么大的官才能再找咱田芯,要把这个好处和那些眼皮子浅的说明白。”

老万家当家人抽烟袋差点烫了嘴:

镇北将军下面的大将,我说,你们几位老家伙咋呼得欢,我怀疑你们根本搞不清那是多大的官。

田芯丫头呢?他忽然想再看一眼。

田芯在外面打井水烧水泡茶呢。

许家新买的杯子和茶壶,即将要开启第一泡。

而许老太在整个过程中没说话,只装作不经意间瞟眼刘老柱。

刘老柱和许老太对视,似用眼神在坦白:

嗯那,我坦白了,是我干的,是我对外说的皂角秘方是大官给的,包括和咱进货的那拨小子也是那般认为。

这事只你我知晓就得了,这般对外统一口径少是非,就说田芯和村里姑娘一样只挣个加工钱。你也别误会,不是看你面子,我是冲田芯儿。

许老太低头笑笑,心想:德行,还知道帮忙撒谎了。

也是,这位只不过是干起老本行,刘老柱本就是个很会扯谎的老家伙。

但其实不这般三令五申警告也没事,许老太并不担心。

因为她孙女那皂角吧,如若说关二秃泡套的药方子,相当于简易版制出的花露草露,才使得套变得润滑有香味。

当初她孙女只拿手里研究研究就看明白是咋一回事了。

那么她孙女这次回来定制了酒类蒸馏器,且这个蒸馏器拆开还能蒸馏别的,一器皿好几用,那么只她知道的就要蒸馏花朵,做各种花的精油,然后才会成为真正的香皂,想必做出来比给贾莱的样品还要好许多。

而关二秃那简易版据说师父传下的毕生技艺,当宝一样搂着,据说连他大师哥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往外说。

她孙女那一手蒸馏玩的更是别人脑子想破也学不会,许老太还担心啥呀?

再说制皂过程,到关键几步都要由她孙女出手。

当然了,干活制皂的二十位丫头,只要给她孙女打完工,将来要想做一些简单的皂角,像那种洗衣裳的,没什么香味的,那这个手艺是绝对学成了。

许老太心想:她该担心的是自己。

因为她那鱼松鱼敲面粘豆包之流要是雇村里人干活,有心人往外传,外面心眼多的就真能研究出来,无非是早晚的事儿。

要不然那成吉啥汗的怎么带肉松奶干打到中原,中原人没过几年就做出来相似的单兵口粮了呢。咱们汉人是非常聪明的。

而她能做的无非是趁此之前,尽快占领市场卖得越多越好,并且让大家有品牌意识,只认她的商标出产做的干净又好吃,这就可以了。

许老太也没想过抱着秘方不放一直到死,说句张狂的,咱来自现代,能干的秘方多着呢,开饭店都比别家招牌菜多,只是家底太浅要先从能做的下手而已。

所以许老太索性就着这个话题,笑呵呵说道:

“连我孙女都有帮扶的心思,她这是没在屋,要不然就得被你们夸秃噜皮啦,孩子恐怕会不好意思。

那我这个当奶奶的也不能比孙女差,要向她看齐嘛。

正好借了里正大哥的光,人家定了一批货,只我家忙不过来。”

刘老柱闻言有点不自在,叫他里正就够呛了,一起出门一个多月,他发觉自己就是个配角,

这咋还叫上大哥了,他不配:“还是叫我老柱吧,这里都没有外人。”

“你别打岔。要商议的事情本就多。”

刘老柱:这种语气才对嘛,立马松口气老实开会。

许老太宣布,她要从今日开始收村集体和各家所有的鱼。

并且也要雇一帮受淹人家的妇人干活。给她家杀鱼洗鱼敲鱼肉炒鱼,连鱼皮都要给扒了,她要做泡椒鱼皮。

每家都会挑选出一位,让能挣点是点,将家里的损失补一补。

外带雇她那一帮村东老姐妹们,能干得动的她就雇。

许老太还开玩笑说,俺们女的老了,总是招这个嫌那个烦,说我们碎嘴子,这回让村里汉子们好好看看,她们不仅能撩闲还能挣钱。

包括岁数小的娃子,都给她出去捡柴,就算不给发工钱,许奶奶也会给定期发点好吃的,让补补钙长高个。

老万家大哥听傻眼,抽烟袋再次烫了嘴,合着许家祖孙俩把村里从老到少的妇人包圆了,都要雇走让挣钱。

行了,他这个烟袋还是掐了吧,要不然总烫嘴。心下更有说不出的佩服和怅然。

这回真觉得自己,比许家大当家低了不止一个层次。

而坐在这里的人,七叔家就遭淹了,闻言一把年纪忽然不知该说啥话,只在心里下狠想,这把不用四哥去得罪人丑话说到前,凡是被许家雇走的,他要先挨家敲打敲打。

还让人家怎么为村里人着想?

倒是王玉生率先发言:

“其实刚刚看到田芯手里那份名单,我这个当伯伯的……唉,感觉还不如个孩子。

就不多说了,那我也表个态,咱们这片新房,不能这一块那一块乱套。

不知我想的对不对,像是卖吃的就要聚一起卖,你不能让人隔几家喝粥,再走几家吃饼子。更不能大家都做一样的饭食,然后互相抢起买卖。”

而他的态度就是:“我王家那两间屋子,任由村里安排,就算分头上不咋挣钱还挺累的买卖,我也接,只要别给人家留下印象乱七八糟就行。”

老万家大哥立马接话:

“玉生这话正是我想说的,我家那四间屋子也任由安排,全听你们的。

我再说句实在的,今年白借给村里让别人干也没事儿。你们这些管事的不要有负担,要用吱声就是了。

只要商队来了,毕竟我家没有这一摊,只卖给许家妹子冻豆腐就够赚。

不过,玉生那话我赞同,确实不能瞎干,要由村里给出几大块,最好每家做什么饭食也确定下来,别起了冲突。”

美壮和许田芯就在这时端杯端茶水进来。

美壮闻言道:“我也是。”

具体怎么回事不知,她同意就是了。

再说她脚绊一跤摔江里,多亏叔伯们甩绳子不放弃她和她男人,一个个手都拽出血了,她如今才喘着气。

四伯忽然哭了。

吓得刘老柱:“你老怎的了?”

没怎的,就是觉得这世间有太多不如意,大家拧成一股绳就是了。在坐的都在想招各种拉拔。

四伯不好意思将心里话说出来,只哽咽道:“柱子,你作为里正,他们表完态,你讲两句。”

“我?”刘老柱心想:他名下十间房呢。

虽说他会留下四间房契,给老儿两间,大哥和弟弟一间。剩下六间白送村里让大伙占着挣钱,可那是指将来。

目前,他家连四间都用不上,真能用上的就两间。

一间给替他挨打的弟弟留作卖牛卖骡子,以防商队过来骡牛受伤或是累死,他弟的骡牛就能顶上卖了。

即使这般,其实也不用占个屋子给他弟家住,他弟镇里有铺子,他和胡椒就能帮着代卖。

而另一间想让胡椒干点啥,可他媳妇眼下被大儿子气得在家犯眩晕,即使不晕估计也迷茫。

你说这可咋整,他哪里知晓咋安排。

刘老柱就扭头看向许老太:“我也是。”

许老太:“……啥玩意儿,就你也是啊?”

“任由安排,怎么安排能帮到村里更多人。”四伯非让他表态,可他只想说这句。

许田芯端水给里正爷爷时,差些笑场。

许老太无奈,这是个指望不上的。

看到大家全望向她,也没时间在这里互相客气,她买的东西全堆在屋里还没来得及解开,不废话道:

“我想招待商队,无非就四大块,餐饮,住宿,洗浴,还有他们的骡马牛草。

这是我出门一个多月的感受,也是我特意在府城去趟镖局打听到的。听说镖局跟随商队出发,进城就忙乎这几样事。

我们是不是可以从这四大块划分,把这四个方面的钱挣到就不少。

以一支商队为例,把他们伺候的好好的,做饭的,烧水的,刷桶的,搓澡的,喂骡牛的,正好也解决咱们村各家,只会做那几样饭食的短处。总不能只卖草籽粥就十来家吧。”

而这般安排的话,这面饭好了,那面洗完澡就过来吃。再说不扒他们衣裳,他们能买新鞋新袜靰鞡草嘛。

其他人立马点点头,并且道:“其实让做饭食对于各家也难,哪里有那么多存储粮食的本钱,粮价一天一个样。让出本钱干点什么都往后缩,让出力气挣钱,都抢破头。”

不过,也有点疑问,洗澡真的很重要吗?

“人家商队是有钱人,那叫跨国买卖,哪像咱们嫌麻烦不洗澡。而且离开这里就要朝镇北将军府管辖边境去了,到那里交接货造得不像样,也不好看不是,都走一路了,风尘仆仆的。而咱们镇,要说住宿吃饭的铺子都有,真就没有哪处,能让很多人洗涮的地方。”

许老太这话不假,她和刘老柱等人到府城客栈洗澡都费劲,一桶水收他们二十文钱,只有四个桶还要排号。

大伙立马凑一起,眼睛亮亮的:“再细说说,具体怎么个分法。”

只有他们把会开明白,才能往下传达。

许老太刚要伸手要纸趣÷阁,许田芯就将纸趣÷阁递过来。

瞧瞧,这才是秘书,刘老柱你学去吧,瞪个俩眼珠子就知道指望我。

许老太画个图:

“打比方说,从把东头万家大哥这里开始,一直美壮家,热炕热水烧起来,屋地摆几个桶拉帘子洗澡,洗完他们就在你们几家躺炕上歇着。

你们几家挣这个钱,干不过来雇村里人。这般村里人不花本钱却能挣钱,不就能解决不少人了嘛。

而从我家开始,再从里正那里留出三间,里正那三间绕着屋子摆各个饭食摊,让人家进屋走一圈就能选出要吃啥。

这种屋子可以叫三十文屋,专门给商队那些押货的贩足或是同行镖局普通镖员,主打一个便宜实在,三十文就吃饱那种。

村里人家可以租摊位,明白我的意思没?”

许老太继续画图:“再然后的屋子就是粮草这一大块,让村里人卖商队离开路上吃的饭食,以及牛骡嚼用的,总之,也要各个屋有炕,如若商队当晚住下,包括我家通通都能住。”

“问题来了,要是同时来两支商队咋办。”

“目前这么安排,一支四百人的押运队,我们只能安排下一伙人,两伙到时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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