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病已看着霍成君安静的脸庞上,挂着泪水淌过的痕迹,手不禁轻轻抚着,不经意间,已至宫门前,而刘病已非但未将霍成君吵醒,更是嘱咐了周围之人莫要惊着她。
霍成姝已去,御医留在范府却是为了霍光,霍光因两日守着霍成姝本就是疲惫至极,又加上这样的打击,一时间便倒下了,刘病已离开之时,也嘱咐了御医好好照顾大将军。
霍光醒来之时,只听到耳中皆是哭号之声,他以为这或许只是他的一场梦,却不想终要面对现实,拖着身子在人搀扶之下,走至霍成姝棺椁前,手抚棺沿,即便是废皇帝也未曾胆怯过的人,在此时泪水不断留下,又怕眼泪滴到霍成姝的遗体之上,让她无法安宁,一手不住地将一颗颗泪珠抹去。
“姝儿啊,你不足三十,为何不让为父这把老骨头替你去了呢?”这样的话,霍光讲了不止一遍,“先是你姐姐,如今又是你,你们如何都忍心,留下我便早早去与你们母亲团聚了呢?”何人见过霍光如此,何人见过他这般脆弱?
“老爷要注意自己的身子”,霍显在得知消息后过来时,刘病已与霍成君已经离去,看着霍光气急的模样,又知他先前已经昏倒过,更担心他的身体。
对于霍显而言,霍成姝的生死对她并没有多少影响,霍成姝并非霍显亲生女,因此,也没有什么感觉,若非担心霍光,若非为了少人议论,她也不会来至范府,但在见到霍光之时,霍显明白,自己是来对了。
霍显连忙上前搀扶了霍光,眼中打转着泪光,故作悲戚状,“老爷莫要如此,成姝这孩子那般懂事,又岂会愿意看到老爷为她伤透了心,老爷身体无恙,她才能走得安心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论以前与霍成姝如何生疏,这会儿却是说得句句在理。
霍显的话霍光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更知道自己是霍家的支柱,不能倒下,可是又如何控制得住呢,霍光一直陪在霍成姝的棺椁前,直到霍成姝棺椁合上,一点一点看着她的身体被棺盖遮掩,一点一点看着她的容颜只留下一条缝隙,随着最后一道重重的声音响起,棺身与棺盖毫无缝隙地黏合在一起,霍光闭上了眼睛,泪水随着脸上的皱纹而下。
上官幽朦也在这一声之后回到了宫中,而她换了一身装扮后,就立马至椒房殿看望霍成君,只见刘病已就在霍成君身旁陪着,而霍成君那一身素服也可见她悲伤之感,上官幽朦放缓了脚步,经刘病已允许后,至床沿边坐下。
“成君,四姨已出殡,你也看到了,她遗容安详,你也不要让她放心不下,况且,外祖父已为四姨之事甚为伤心,你又怎忍心让他再为你担忧呢”,上官幽朦也是心疼霍成君这模样,那日她离开,上官幽朦都看在眼中,也怕霍成君还与刘病已怄气,只是耐心相劝。
霍成君泪眼朦胧,“父亲,还好吗?”是她疏忽了,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却忘了还有生人需要照顾挂念,想起霍光那日倒下,直至自己离开之时也未醒来,又是忧从中来。
“病已已经让御医照料着外祖父,你离开后,他便醒来了,我回来之时,也已回霍府”,上官幽朦不忘替刘病已说上几句好话,却也瞒着霍成君,霍光那愈发苍老的身影与疲惫无力的容颜。
“大将军乃国之栋梁,又是你父亲,我自当尽力命人照料好他,眼下你四姐之事已毕,你总不能再如此低靡,你自己的身子也不能不顾啊”,刘病已握着霍成君的手,言语中没有丝毫责怪,反而是满满的心疼与关怀。
霍成君什么都没有说,却是扑到了刘病已的怀中,“若是父亲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该如何?”泪水簌簌地打湿了刘病已的胸膛,而刘病已依然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转头对上官幽朦道:“幽朦,你方回来,这几日定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待成君好些了,我们去长乐宫寻你便是,还有奭儿,这几日也需你多照料着些。”霍成君眼下的情况,刘病已是不忍心也不放心离开的,而刘奭也有好几日没去看过了,只能托给上官幽朦了。
“病已,成君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莫要介怀,奭儿我会照看好的,你放心便是”,上官幽朦虽然还有几句话要嘱咐霍成君,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未说,就离开了椒房殿。
“伤心便哭出来,只是今日后便不准如此了,我会心疼啊”,刘病已附在霍成君耳边轻轻说着,这几日因放心不下霍成君,就连朝中奏章也命人拿至椒房殿处理。
呜咽声依然,只是感受到了霍成君柔柔地点了点头,刘病已对自己的好,霍成君都明白,她也不想让他如此牵挂,也不想自己这样越发依赖他。
这一年的八月十五月圆夜,注定没有往常那般的心情,因为先前霍成姝之事,霍光又有好几日称病未上朝,而霍成君也受了寒,咳嗽未好一直呆在椒房殿之中,只是透过房中的窗,看着天空皎皎圆月。
“幽朦,还记得我方入宫之时,也是我们两人看着一轮月亮”,刘病已与上官幽朦又在那个地方,又是两人一起。
“是啊,只是人事已变”,上官幽朦仰头而望,那时候,许平君尚未入宫,刘病已还防备着自己;如今,两人之间是少了些防备,可他当时深爱的许平君已经化为墓中人,或许真是天意注定,霍成君真成了他的皇后,可上官幽朦却不知,刘病已对于霍成君的心有几分。
“听御医说,大将军的身子还未痊愈,成君那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好?”刘病已知道上官幽朦叹息的是什么,却并未接下去,话锋一转,回到了霍成君身上。
“外祖父年岁已大,身子自然不会如从前那般硬朗,只望皓月有灵,能让他过了这一关,成君也早些好起来”,上官幽朦明白,霍光此时若再有个什么事,霍成君还不知会如何,只怕这身子更难好了。
“我最担心的就是成君……”不仅仅是霍光的身体,更多的是他之后要做的事。
霍成君披发立于窗前,本只是想望一眼明月,却不想竟然立住了,“身子本就未好,难道还想病上加病?”话音落下,一件温暖的披风便披在了霍成君的肩头,回头一看,果然是刘病已。
“陛下怎么过来了?”霍成君没有奢望今夜刘病已还会留在自己身边,自从霍成姝离开后,霍成君没几日也就病了,刘病已几乎日日来看,可自然有人想趁着她生病之时,让刘病已回到自己身边,况今日这样热闹的日子,怕早有人约了刘病已至她殿中。
刘病已随手合上了窗,“你身子未好,我如何放心留你一人,幸而来了,若是我不来,你还打算在此吹一夜的风,也不念着些自己的身子,到时心疼的还不是我?”听着霍成君的咳嗽声,刘病已心中总是难以安宁。
“只是受了寒,陛下又何必如此牵念,来了这儿,岂不是扫了旁人的兴?”以霍成君方才流转的思绪,还真有可能就这样站至天明,“陛下,过几日我想回霍府看看父亲”,霍成君的心里边一直惦念着霍光,因为霍成姝,她更怕还有什么人会离她而去,虽然刘病已有意瞒着霍光的病情,可霍成君也不傻,总能猜到几分,加之霍显入宫时的打探,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待你自己身子好了再议此事,就你现在这模样回去,岂不是让大将军担心你?”刘病已本意是不想让霍成君去的,也就以此为由拖着。
随着秋日愈深,柳叶也逐渐枯黄,片片随风飘扬,天气也是多变化,也让霍成君的身体一直反反复复,刘病已甚是头痛,“你啊,也不知好好养着,眼看要入冬了,天儿更冷,你这身体该如何啊?”
“咳咳……”霍成君斜躺在刘病已怀中,“让陛下担心了,这么些日子,也该好了”,霍成君这一病便是两月,本是霍显让淳于衍入宫照料的,却让刘病已换了一人,说实话,淳于衍这人刘病已信不过。
“陛下有几日未去张婕妤那儿了,只怕她心里边会不舒服”,张筠柔一早就来找霍成君,想来也是好笑,这张筠柔不知哪来的勇气,竟然一与刘病已闹别扭,就找到了自己这儿,而她自己还真会傻傻地做她的说客。
刘病已瞪了霍成君一眼,“这些事,你少操心,待你身子好了,我便陪你回霍府看看大将军”,心中是不愿意,可就怕自己不松口,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刘病已不是不知道,御医开的药,霍成君压根就没有好好服用,这样,又怎么可能好呢?若是让她见霍光,能让她快些好起来,刘病已也妥协了,相比而言,此时刘病已更在乎霍成君的安危。
果然,霍成君一听这话,便起了兴头,“陛下不骗成君?”连精神都好似提了几分,其实,霍成君知道,刘病已不过是用自己身体未好的理由在拖延,既然霍光的病情未有加重,那他想拖就拖着吧,免得到时反而让他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