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皎圆月,曳曳烛光,刘病已毫无意外地出现在张筠柔房中,品红的衣裳,衬得肤色更为白皙,与初次偶遇相比,多了一抹羞涩,两侧脸颊红晕微浮,偶尔抬头,却又娇羞低下,不敢与刘病已对视,而带着紧张的笑容一直僵在嘴角处。

刘病已凝眸看着面前低下的脸庞,“阿筠,可是你?”带着期望,又怕带来失望,轻柔的声音,显得小心翼翼,甚至有几分颤抖,刘病已以为,许平君离开后,他真的会如自己所说那般,不在乎是否还会遇到当初那个蛮横的姑娘,却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时,心中还是这般激动。

张筠柔抬头,对上刘病已满是希望的目光,微微一怔,轻轻点头,“陛下……”这一声,好似真是久别之后的重逢一般,双目闪着晶莹,面带喜色,与刘病已两人久久注视着。

一眼,如同望穿了当年梅树之下那张哭泣的脸庞,那破涕而笑的模样,会心的笑容,直达心底,眼角眉梢皆透着笑意,就这样,刘病已的笑容越放越大,原来上天对他还是怜悯的,许平君走后,他一直惦念着的人,也来到了自己身旁,那一声声“阿筠”如此熟稔。

孤寂也好,欢欣也罢,汉宫的十五夜终是安静的,霍府却是谁也难以安歇,霍显白天欲入宫,但知她目的的霍光,将她拦下了,甚至命人好好看守着,与软禁无甚区别,此时,霍显见到霍光正满腔气愤。

“老爷果真是年纪越大越怕事了,今儿可是团圆之夜,陛下却选在今日选妃,这不是摆明了与成君过不去,此等事,老爷也能忍得?”霍显冷哼之中泛着嗤笑。

“此乃钦天监择定的日子,与陛下有何关系?”霍光只觉霍显无理取闹,将事情复杂化了,刘病已岂会如此有心计,连选妃的日子也会谋算好?

“钦天监早已是陛下之人,指不定是陛下先前与他串通好的,给我们霍家难堪,想成君大婚之时,他一分银两未出,至今外边还传着,是我们巴着陛下,将女儿贴下去的,成君自幼是咱们的手心肉,如今出嫁了却还要听这些人嚼舌根,岂不是太委屈成君了。”霍显满是为霍成君抱不平。

霍光显然已不想多听,带着几分不耐烦,“你若安分些,成君至于如此吗?成君为了谁入宫你我心知肚明,今日反倒怨陛下,早与你讲了,后宫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以为世上会有第二个先帝,第二个幽朦吗?”霍光倒是觉着上官幽朦是幸运的,至少不论如何,昭帝在位时,他权势正盛,加之昭帝的宠信,使得上官幽朦稳坐后位,因自己的操纵,又无人争宠;如今昭帝虽然不在了,可是她太皇太后的地位怕是无人动得的了。

听霍光之言,霍显除了冷哼,也无法辩驳,毕竟说起许平君那件事,自己还是心虚的,也怕霍光真的一怒之下,将自己送给了刘病已处置,倒是这条老命定然保不了,霍显未忘记,霍光得知实情之时,若非霍成君赶到,只怕已命丧剑下,那惊险情形,至今想来,还会觉着脖子一凉。

“侯爷怎么想着在今夜到落音轩了,今日落音轩之人比往常少了些,都是赶回去团圆了,侯爷却在此时出来,难不成是惦念琵琶了?”青白的衣裳,手中依然抱着那把琵琶,一曲落后,将琵琶小心放至一旁的案几之上,掩嘴而笑。

韩增因让琵琶打听一事,两人之间的来往也多了,渐渐地,也就熟悉了,韩增常会借着听曲的名义,找琵琶询问心中所念之事,时间一长,对韩增也有了几分了解,也敢与他玩笑了,不过在把握着分寸,贵人的喜怒总是在自己意料之外的,琵琶在落音轩多年,这一点忌讳还是知道的。

韩增眉梢微翘,笑声偏冷,“我父母家人早已逝去,蒙祖荫得封为侯,府中除了下人,便是我孤身一人,与何人团圆?”韩增年少,父母便已离世,又因避朝中纷杂,长守边关,每年的秋月团圆夜,几乎都是在边关度过的,与兄弟们在一起,也未觉得有什么,或许都是离家的孤身人,反倒多了几分惺惺相惜,

今年,在长安城,在家中,反倒是多了一个人的孤寂,心中难免有几分堵得慌,便道这偏僻的落音轩,寻壶酒解忧,而落音轩之中,与自己熟悉些的也只有琵琶了,于是便叫来琵琶,两个孤身之人,一同对这孤月,也好互相藉慰。

琵琶知晓召见自己之人乃是韩增,但依照规矩,她依然会弹完一曲,才会与韩增闲言,这是规矩,韩增既出了银两,自己便不该什么都不做便收了这钱,琵琶是卖艺之人,规矩不能坏。

“琵琶失言了,侯爷见谅,这罚酒一盅,便当是向侯爷赔罪了。”琵琶自斟一盅,一饮而尽,举杯半倾给韩增看,韩增也将面前的酒饮尽。

“侯爷有心事?”韩增话不多,但他今日的情绪明显比平时低沉了几分,琵琶虽知自己并不了解韩增,但是那神情却是能猜出几分,其实自从第一次在落音轩见韩增,就知他不似那些纨绔子弟,他知道如何对人尊重,哪怕是自己这样一个可谓风尘中人,他也依然谨守礼数,未有半点鄙夷与不敬,这也是琵琶敬重韩增之处。

“既是团圆之夜,本侯只有一人,岂能没些愁绪,罢了罢了,姑娘若是愿意,陪韩某人喝几盅便是了。”韩增烦闷的又岂是一个人,毕竟这么多年了,他都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只是今年与往年的不同的是,心绪已有了波动,所谓何人,韩增明白,正因这份明白,才愈加忧愁。

琵琶不语,只是静静陪着韩增一盅一盅的酒下肚,琵琶的酒量不差,在这等地方,哪怕不会喝酒之人,也已练出一身的酒量,况且这个圈子,这落音轩她待了这么久,只不过随着烈酒下肚,原本只是与韩增作陪的琵琶,却也随着酒精的加浓,而慢慢感受到了自己心底的无处安放与悲凉,到了最后,竟然是韩增听着微醉的琵琶诉着心中的苦闷,然后以酒相陪安慰。

有上官幽朦作陪,这一夜,霍成君也便这么过来,清晨,天微亮,月亮依旧挂在天空,还未退去,好似昨夜的续曲一般,霍成君醒得特别早,以至于一同晚睡的上官幽朦还在梦中她悄悄打开了门,只够自己侧身而出的缝隙,生怕亮光会惊扰了睡梦中的上官幽朦,出去后,连忙又轻轻合上了门,每一个举动都是那样的小心,做完这一切,未听到里面上官幽朦被吵醒的声音,霍成君松了口气,提步来至屋檐下,抬头仰望这与白日共存的,即将离去的月亮。

昨夜,说是与上官幽朦一同赏月,可她们的心思都不在你月亮之上,心头笼罩的那层,已盖过了最明之月的光芒,于是庆幸自己还未错过这一轮圆月,这一刻,却是静心,只望着这已是十六的十五的月亮。

“小姐……”音落之时,一见衣衫已披在自己身上,“穿这么单薄怎么就出来了,听云岭说,奴婢离开长安城那年,您受寒大病了一场,怎还这般不小心些!”虽然有些嗔怪,可看得出云瑟眼中尽是担忧之意。

这时候,许多人尚在睡梦中,可云瑟已经注意到出门的自己,霍成君看了一眼,只穿着寝衣便出来的自己,果真还是云瑟细心,紧了紧云瑟披在自己肩上的外衣,“出来看看,便忘了添件衣裳,入秋了,天儿也凉起来了,也该注意着些,你怎也这般早起来,昨儿睡得晚,多休息会儿可不好?”云瑟不比自己,一整日闲在椒房殿,她有她的事要干,霍成君也怕她累着了。

“昨儿云岭也累了,旁人放心不下,便由自己守夜了,也幸而奴婢守着,若换了旁人,指不定小姐就受了寒,怎么这般早就起来了?”云瑟如同姐姐般,嘱咐着霍成君,为霍成君而忧心着,霍成君很少会如此早就起来了,一般都是心中有事才会如此。

“方才透过窗见着月亮,便想着出来看看,难得醒得早,免得错过了这景色。”霍成君倒确实只是为了纯粹地赏景才出来的。

“云瑟陪小姐!”她很干脆地站在霍成君身旁,抬头而望,静下心,也只是纯粹地看着昨晚错过的景色,即便心有疑问,却也不愿打破霍成君此时的宁静,于云瑟而言,只要霍成君想做的,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身旁,不论日后的路会怎样,不论她是否会后悔昨日所选,云瑟都愿意陪着她。

霍成君笑看一眼身旁的云瑟,宛然的笑容,干净地依旧不掺杂质,如同什么都未发生以前,如同云瑟还在霍府的日子一般,就这样安心仰着头,看着天空慢慢被早晨的霞光染红,听着慢慢热闹起来的皇宫,眨了眨眼,轻轻地回到了房中,躺在床榻之上,带着方才那抹笑容,进入甜美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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