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道尊豁然抬首一望。
天穹之中,云气渺渺,变幻无定。所谓白云苍狗,其实也并无稀奇之处。只是方才一瞬之间,似乎感受到天穹云气,流变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丝;而以他道境大能智彻深明的感应之功,却并没有察觉到额外诞生的地力、风力推动。
倒像是忽然多出一个“人”的力量。
有些疑惑的细望了一眼,确认清清朗朗,一切如恒,乙道尊便重新持定。
约莫一刻钟之后。
一处主界、一处辅界,同时分出了胜负。
孔袖妖王与须贤上真,自是第一时间赶来复命;而秦梦霖,却自在楼阁之中,与其余嫡传汇同一处了。
胜负之数,也水落石出——
主界这一阵,是平局;而秦梦霖与御孤乘那一场万众瞩目之战,最终秦梦霖不负所望,得胜而归。
一十六处辅界,七胜六负三平,小胜一局。
如此,只消归无咎守得平局,二次清浊玄象之争,胜负定矣。
以归无咎既往之战绩与气运而言,似乎……
大局已定,再无悬念?
楼阁之中。
姜敏仪、木愔璃、荀申、陆乘文、马援、文晋元、杜念莎、宁素尘,一应诸族嫡传,个个手持一物。或聚精会神,或冥思苦想,或轻轻颔首,味之再三。
辅界之战,诸如席乐荣对姜敏仪、魏清绮对林弋、荀申对利大人,固然是众所瞩目、心念胜负的命定决战;但较之秦梦霖与御孤乘这一场,却又逊色不止一筹了。
唯有黄希音成长起来后,她对上玉离子的这一战,分量差可比拟。
至于局外因素,更不必多提。一人是巫道嫡传;一人是阴阳道嫡传。这两家的势力与渊源,比之作为主事方的圣教与隐宗,在实力上只怕还要有所胜过。只是圣教与隐宗掌握阴阳洞天与地脉传送阵,故而成为两方盟主而已。
路艰上真也是个知机之人。
在御孤乘率先出阵、胜负已明,一众欣然欢悦之时,他已然备下了十余枚“连珠照影石”。秦梦霖只消印刻其中一枚,那么其余诸石自然呈象,旁通相染。
其余一十七阵,乃是各自成一枚照影石,然后轮流递换而体察之;如今座上的一应人物,对于这一战的精彩势必极感兴趣。若是依照旧法,只录一石而轮流之,只怕不知有多少人要心痒难耐。
如今诸人神色,形貌各异,便是窥见此战之后的感受……
秦梦霖略望一眼,座席之上,有许多人面上都浮现出庆幸而微妙的情绪。
她理解这种情绪。
战至最后,自己的胜算是三分之二;而御孤乘是三分之一;这固然说明自己的底蕴较之御孤乘略厚一些。
仔细剖析。自己入“真流”更早,但那是无意识间所为;反倒是御孤乘,悟出剑心箴言四字,要反较自己为先。如此一来一去,便算是扯平了。实是因阴阳道夕弦神绣柱凝藏一界气运,构成两道化身,较之巫道中的护身法门更为胜过的缘故。
但是,仰仗这一条件,她也不是百分之百足以取胜。只消御孤乘达到了与自己境界相同的层次,那么自然也有取胜之机。所以最终局面,固然是二人神通巧合,但也未必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所谓“情绪”的流动,便在于此——
皆到登峰造极之后,原来胜败之数,在于运气?
若是秦梦霖败了,又当如何?感叹造化弄人?
这也未免太可惜了些。
但若说秦梦霖不可能输,终究是强者运强,那么这便意味着秦梦霖的胜机是百分之百,而非三分之二,又不合道术常理。
明明已经强大到了无以复加,终究依旧是“我命不由我”;这才是这种情绪、感慨的根源。
“不意有情道中,尚有这般好处。”
秦梦霖一转头,却见出言的是魏清绮。
此时魏清绮妙目之中,明显有一丝异样的味道,只听她续道:“那一丝不可捉摸的‘变数’,竟能用此等法门补足……二人成势,开花结果,一举定局。恭喜秦姐姐了。”
秦梦霖略带诧异的望了魏清绮一眼,旋即省悟。
在座之人,能够臻至那道心清微、明断幽玄境界者,不过寥寥数人。其中箴石、腾惊等人功行上略逊一筹。唯有魏清绮,既于心意之上臻至妙境,同时道行上与自己也不过是一线之隔。
唯有她能够看出那一战的玄机。自己的胜算,不是三分之二,而是必胜无疑。
而且,她看明白了胜负的微妙处。
秦梦霖现在心境大好,索性笑言道:“既如此。清绮你现在着手,寻一个合适道侣,犹未为晚。就怕你眼界太高,知音难求。”
魏清绮笑而不答。
斜对座处,黄希音见秦梦霖这二师傅与常时不同,心中一宽。忽地嘴唇微动,极快速的做了个鬼脸。
魏清绮这才微露讶色。黄希音唇间密语她可是看见了。想不到第二个明辨玄机之人,竟然是黄希音。她分明晋入元婴境未久,功力尚弱。
高座之上,路艰上真却是心中感慨。
此时此刻,最扣人心弦者,难道不当是最后一战的胜负么?尽管只消一场平局便能定大局,但到底不是高枕无忧。
然而自一主界和最后一处辅界胜负彰显,厅堂之中便是这般怡然欢悦的氛围。并无一人去商讨最后一战胜负如何;所有人的精力,都在研讨揣摩秦梦霖这一战的精微奥妙。
这说明什么?
说明座上诸君,对于归无咎,都有着绝对的信心!
……
圣教一方。
高台之上,宗礼道尊巍然独坐,其后孟伦、恒滑、泰玥等六位上真侍立。
只是气氛颇有些凝重。
孟伦上真转身一望,打破沉寂:“诸位应当对凤族沿袭先古自清浊玄象所得的机缘,有些信心才是。”
恒滑、泰玥等人,微微点头;又随声附和几句,才让有些僵窒的氛围,略略融化了些。
环顾眼前景象,诸位同道之态度,孟伦上真只觉心中宛若多出一块巨石,气机不畅。这种情形,自他成就近道境后,几乎从未发生。
若是半个时辰之前,如此气氛,倒也容易理解。
那时御孤乘落败、主界第一阵平局的结局通传下来,圣教最后一战,已然陷入非胜不可的境地;而隐宗一方的出战之人,恰恰是仿佛气运加身、俨然下一个轮回中立于一界巅峰的归无咎。
彼时彼刻,悲观失落的情绪,似乎不可遏制。
但是当宗礼道尊晓谕机密,告知凤凰一族所布下的机密手段,便应在归无咎这一阵中;那赤魅一族的出阵妖王公盘殷,实则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那神妙手段做了手脚。
如今另一处主界中,非是以二对二;而是一对二,甚至是一对三!
消息传出,诸真振奋。
但是十分诡异的是,这种“振奋”的情绪只持续了不到百余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下来,重新回复至近乎于死气沉沉的模样。似乎……对于归无咎以一敌三而不败这件事,抱着极大的戒惧?
如此情绪,令孟伦上真心中无端生出不忿,难以抑制。
其实他也知晓,其中有一重现实因素。那就是此战延续的时间实在太长,已然位居一十八界争斗之冠。
试想,若是以三敌一,实力异常悬殊,那么便当摧枯拉朽一般解决问题,只怕在十八界争斗之中,第一个结束也不稀奇,又怎么会拖延到现在?既然形成僵持之局,那便说明有一战之力。
若是有一战之力,那么凭借归无咎的声势与气运……
这种推理,不能说没有道理。
但是孟伦上真深通圣教所藏秘典,论见识着实不弱,心中自有一番见地。
只听他续道:“诸位所虑,孟某心中有数。无非是此战迁延难决,怕多生变数。但是以孟某所知,近道一关,其实为大。纵然手段再如何了得,也难以逾越一位天玄上真最高战力的限制。依孟某之见,或许是此人的确掌握了类似‘深密转借’一流的道术,战力不俗。而林道友、卢道友二位之眼力,定是能窥得此术虚实的。予以针对性布置,拖延时限,便能不战而胜。或许,这才是此战悬而未决的原因。”
恒滑上真诧异道:“深密转借?”
孟伦上真便将此法源流,细细说了一遍。
这一重见解,却有一定的说服力。待孟伦上真讲说已讫,其余数人的面色,都好看了许多。
泰玥上真也是神思略感振奋,补充道:“就算非是‘深密转借’一类法门,也有可能是这归无咎所藏手段实在太多的缘故。须知他以元婴修为参与主界争衡,所藏手段再多,却也终究有限;而林道友、卢道友却是凭借自家法力。慑于归无咎之声名,不与其上手分胜负,先暂避锋芒,缓缓消耗其所藏手段,似乎也是斗法之正理。所以迁延甚久,未必便是于我不利。”
泰玥上真这一番话,同样大有道理。其余四人,面色愈发缓和了不少。
正在此时,宗礼道尊忽地唇角微动,“噫”了一声。
孟伦上真急发问道:“何事?”
宗礼道尊面上似乎喜怒不定,沉吟道:“二位上尊通传,有不速之贵客造访。”
“除此之外……主界之争,似乎两个时辰之内,定能分出胜负。我所传二人将至。竭尽所能,再动上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