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归无咎手持一枚金符。
他所处的环境甚为幽暗,身后二三十丈隐约可见有些微天光透入。不过仅有这些许光华,亦能辨明他立身于三面峭壁的洞府中,唯有正面相对是一片光滑照人的明镜。
此境高三四丈,宽十余丈,显露出别样的纯粹气韵,清冷幽幽,透人心脾。
但是归无咎经历了数次出入秘境的经验,已然在这镜中感受到些许异界气息交互的韵味。
玄黄镜与玄黄令。
此处便是云中派暗藏着这两件秘宝的重地,宗门之内,唯有正副二印和天玄境上真手书令敕方可进入。
归无咎却长吸一口气,微微摇头。
在他返回宗门之后,还有形形色色、千头万绪的杂务需要处理。
黄阳界诸修挪移到云中派后,将之在清莱台前殿安置,势必要给他们安插一个合适的身份,终究不能长久坐困于此。另外,关于元婴境界之后修行的功法、神通、修道外物,也需要一一供养无缺。
除此之外,瀛水上真已经将罔相宗、商洛派《大藏》、《正经》二部之外其余六大经典接受过来,交到归无咎手中。对这十二部典籍的消化吸收,暂时也并未来得及着手去做。
更不用说妙观智大魔尊所授“丹中之婴”的法诀,更是被延后再论了。
归无咎心中已有定计。七十七家隐宗,除却铨道会已然交手的十二家宗门,另有六十余宗、百八九十位真传弟子要与自己做一番交手。平均计算,一年的铨道会时间,自己平均每二日就要与一人交手。
只是料想铨道会开启的前数日,甚至月余。会有一个迎接挑战的高峰。渡过这个峰头,自己依旧能够腾出相对充裕的时间,将这一件件细事都处理妥当。
面前镜光之中,约莫有十六七个光点微微闪烁。归无咎不必与之交谈,就知晓这代表着最急迫的十六七人。
不必相约,径直前去便可。如此萍水相逢,见面之后再论得失,未必不是一场缘分。
把掌中玄黄令迎着镜光中一个光点一晃,那面前镜光突然膨胀扭曲开来,看着汹涌迅烈,但所及之处又极迅速的收敛至归无咎一人身上,仿佛和洞府内其余一土一尘没有丝毫关联。
归无咎并未感受到丝毫吸力,似乎只是时间静止,随后整个空间晃了一晃。面前之景物便换了人间。
可见空间神通一流,路数也是各不相同的。
在归无咎的观感中,气息完全静止,似乎包括自己在内,目力所察的一切都已经凝结成一幅画卷。而归无咎自己,也不过是卷中点墨。唯有极远之处光彩流变,恍恍惚惚,似乎能够提醒归无咎,他正处于匪夷所思的高速运动之中。
这种动静颠倒、不着痕迹的间离感,在归无咎借助杜念莎七宝天链往返穿梭时曾经体会过一次。只是现在这一回,其气象却更加迂缓凝徐,安稳沉静。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极远处的光华渐渐暗淡凝实。归无咎心中有数,是两界中点的位置到了。
又过了片刻,一切归于静止。遥望数十里外目力所及的边界,突然凝化成一片连绵不绝的小山,拱卫着这一片平坦的、宛如战场的空地。
归无咎静静等候。
果然,一丝星芒由小变大,不过数息的功夫,显化成一个人影来。
来人玉树临风,身高八尺,面如冠玉。看相貌年齿,竟似乎比归无咎还要年轻几分。青色澜衫,袍带飘洒,手中持有一柄玉笛,颇有一种婉娩留逸的风采。
四目相对。
仿佛激发出无穷的火花,又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归无咎和这人的眸中,都显示出一丝意外和审视。
对于归无咎而言,更多的惊讶;而在来人眼中,更多的却是好奇。
尽管“丹内成婴”的魔道功法尚未来得及练习,但是归无咎面对这“铨道会”的仓促开场,心中却并无惧意,亦无丝毫侥幸心理。
按照常理来说,虚实未定,自己号称“元婴无敌、金丹一式”的口号也尚未尽传七十七宗。因而排名靠前的挑战者,多半是试探深浅为上,以门中修为较为老辣、斗法经验较为丰富的元婴后期修士前来相试,来看一看开启铨道会的天才人物到底达到了什么样的层次。
这并非是归无咎臆测,而是载籍之中明文记载。
可是眼前之人,分明和自己一样,是一位金丹境修士。
一位相当不凡的金丹修士。
此刻,来人眸中隐约光华闪闪,丝毫不掩饰他对归无咎的兴趣。但是无论是归无咎和他本人,都极为默契的并未开口,通报姓名宗门。
那人沉默一阵,突然抽出袖中短笛,鼓足中气,笛声袅娜。
归无咎虽然于乐道并不精通,但是来人笛声之中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一切意蕴、情感和转折都昭然若揭,仿佛是在用过文字讲述一个故事。
归无咎静静的听。
曲意变化之脉络清晰可寻,这笛声似乎分为三段。
第一段笛声仿佛静水深流,平静悠远。似乎有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洒脱气质。归无咎从中感受到的,是一种超出群伦、以我为主的坚定。
曲中之意,似乎说的是一人在功行起步的阶段,虽然其进境并不算惊人,但是其本人却有着绝对的自信,对于自己的资质潜力、道途之光明深信不疑。
第二段笛声骤然紧张,但是短短一瞬之后却又变得四平八稳,气度凝徐。似乎一刀一剑交锋之后,破开云雾,见得光明,从此天地逍遥,任我遨游。
第三段笛声似乎其意境在青天渺远的云端之上,本已俯视众生,却蓦然抬头,发觉更高更远处,似乎有一道虚实不定的阴影,笼罩整片天穹。
终于,笛声止歇。
那人开口言道:“三年之前,我第一次击败门中元婴初期真传弟子。当时精神气象,尽在笛声之中了。”
归无咎微微点头。
那人又道:“三月之前,我第一次尝试和元婴中期修士交手,坚持了两刻钟时间。”
归无咎面色平静,再度点头。
那人叹了一口气,又道:“除却流黄地脉十二宗门,在其余六十五宗之中,我大约是各家真传中第一个听闻‘元婴无敌、金丹一式’这八个字的人。”
“这月余时间,我无时无刻不在处于天人交战的神念交锋之中。一个念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荒诞不经、匪夷所思;而另一个念头却告诉我,真正臻至‘道’的极限,恐怕未必不能做到如此程度。”
归无咎淡然道:“那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以为如何?”
那人面色突然严肃,言道:“我只问一个问题。所谓‘金丹一式’,阁下的把握是否来自于某种足可倚仗的秘术神通作为底牌,因此可保必胜?”
归无咎心念一动,坦承道:“然也。”
那人面色稍缓。沉默一阵,言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阁下勿要动用那神通底牌,和我交战一场。”
归无咎缓缓点头,突然言道:“敢问阁下姓名?”
那人面上突然浮现出笑意,反问道:“这重要么?”
归无咎微一颔首,淡然道:“七十七家隐宗。料想再如何藏龙卧虎。阁下的资质底蕴,至少也要排在前五之列。”
实则归无咎心中的评价是前三;只是他如今代入立场,又未卜先知,已经将自己和九重楼二人计入其中。
眼前之人,一句“惊才绝艳”已经不足以形容。对比相识之人,高出范移星不止一筹,成就天玄境几乎无有任何意外,甚至有望冲击道尊之境的可能。
那人一个恍惚,喃喃道:“前五么?”
“句余地脉,荥元宗,陆乘文。”
Ps:重操旧业之后,这两天好像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