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无咎迎着那丈二小舟,纵身一跃。

双足落地如同纸鸢飘摇,没有造成半点起伏。稍微过了数息,回首再看,才发现那小小竹筏的水线,稍微加深了些许。

那少女极灵动地往前跨了三四步,步履袅娜翩跹。眼眸深情地望着归无咎,似乎有笑意化作流水溢出。款款道:“生死一别,人间何世。归无咎,我们又见面了。”

归无咎的双眸中却升起一点锐利光华,紧盯着这年轻少女,似乎要透过她意远淑真的气质和精致无瑕的面容,看破她背后的一切秘密。

良久,归无咎淡然道:“你不是她。”

少女纤步轻摇,又往前走了几步,几乎和归无咎鼻尖相对,间不逾寸。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着归无咎的俊逸脸庞。

少女叹了口气,恼道:“时光倥偬,一梦枉然。方才这首小曲,难道不是正合阴阳轮转之后‘爱别离’的心境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归无咎微笑道:“那一位虽然高蹈独步,绝代风华,但是同样不缺近人生气。精骛八极之外,气通比邻之间,差可形容。而姑娘你一颦一笑虽然看似无限真实,但神韵深处,到底至为邈远,当非此界中人矣。”

少女诧异之余,终于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欢喜鼓舞道:“好敏锐的感觉。不愧是我的小师弟。”

“说起来,师尊可从来没有收过男徒,归无咎,你可是第一个。”

归无咎听到“小师弟”三字,稍微一琢磨,便知此女来历。只是震动之余,心中暗评,这位少女虽然将一身气息尽力演化成凡人模样,但是这无始无终、颠倒乾坤的至臻高妙,却远非南姓书生所能及。

不止南姓书生,即便和诸真君中功行最深的宁中流、杜明伦相比。这份了无痕迹的大超越,也比宁、杜二人相斥于一界的气韵高明得多了。

难道同为天尊弟子,差距竟然大到如此难以逾越的地步?

少女似乎看透归无咎所想,浅笑吟吟道:“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本姑娘的闺名自然是不方便告诉你的,即便你是我小师弟也不例外。本人法号‘利兰遮’,侍奉恩师座前四十余万载,终于在七万年前成道。我辈中资历最浅,至今也没有几个信众呢。”

“成道”二字在归无咎耳中不啻于平地惊雷,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你是,大魔尊?”

那少女撇了撇嘴,突然翻了个白眼,柔情绰态教人难以招架:“答对了!不过,‘大魔尊’三个字尚不敢当,‘小魔尊’或许还马马虎虎。”

归无咎却知这是此人信口胡诌。信者念诵魔尊之名,无论成道远近,皆号为“大魔尊”,可没有什么“小魔尊”的称呼。

归无咎肃然道:“利兰遮大魔尊有何见教?”

利兰遮一声轻笑,道:“小师弟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本以为,你见到我,应当比见到道门中人亲近许多才对。”

“恩师对你可是异常看重呢,本来是要亲自降世开导你这榆木脑袋。只是以恩师的境界,哪怕是以化身降临此界,也要损失魔尊之身一元会十二万年的修为。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于是师姐我便自告奋勇,下界一行。”

“纵然师姐我功行浅薄,这一趟下来,也要损失一万两千年修为。将来小师弟若得以成道,可要好好补偿师姐哟。”

说着,利兰遮柳眉弯弯,化作两朵月牙。

归无咎此刻心神却完全宁静下来。

无论对面是谁,是天尊,魔尊还是贩夫走卒,他都可以平常心对之。

细细审视利兰遮大魔尊所言的每一个字,归无咎道:“从来听说,魔尊只作为赐法偶像存在,从未亲自下场干涉世事流转。利兰遮大魔尊今次可是破了例了。”

利兰遮柳眉一蹙,不以为然道:“那却未必。不过魔尊降世代价太大,若无足够的收获,没有必要如此做罢了。”

归无咎那日和紧伐罗大魔尊的弟子、那南姓书生讨价还价时,确实曾经料到,恐怕魔宗和自己的交涉尚未结束。

那日,归无咎说的简单,获得一家隐宗弟子的身份,借助这个名义立下赌约,助魔宗入世,几乎无本万利。

但是有一点归无咎却避而未提。归无咎“三宝合一”的金丹之术,瞒过下面的人绰绰有余,但却绝对逃不过天玄上真的法眼,更不必说有可能还有人劫道尊暗暗观望。

甚至若有改变形容的需要,单凭“储真拟神阴阳双镜”,也不足以欺瞒天玄上真耳目。

魔宗如果觉得这笔买卖划算,那么这些疏漏之处自然会为归无咎补足。

现在,确如归无咎所料,魔宗很快就有了动作。

但是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位大魔尊亲临紫微大世界,解决此事。

归无咎尚未见过一位人道天尊,却率先和一位魔尊产生近距离接触。尽管归无咎出身越衡,但是道魔两门和他的关系,却越来越平衡了。

利兰遮突然道:“小师弟,手谈一局如何?”

这句话没头没尾,似乎只是利兰遮兴之所至。

但是随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指轻轻拨动,竹筏之上,就真的莫名出现了一块怕不是有七八百斤重的青石。

青石两侧,是两块两尺高的红色石块,似乎作为座位存在。

竹筏之上多出千斤大石,却吃水不变,漂流依旧。

利兰遮伸手一抹,那青石之上如被利刃所削,立刻光滑如镜。随后她柔荑作笔,食指轻轻划动,纵横十九道,渐渐成形。

其实以她身为大魔尊的法力,直接变出一块棋盘来也是易如反掌。但利兰遮似乎颇为享受这份“设局”的乐趣,双目光华聚敛,一丝不苟,竟是刻得异常认真。

盏茶功夫之后,棋盘刻成。

利兰遮又伸手一挖,棋盘两侧挖出两块半球形的石块来,伸手一捏,尽数化作棋子。而石上坑洞,恰好充作棋罐。

利兰遮把手一伸,道:“小师弟先请。”

归无咎也不推拒,这个先手他占的心安理得。若是大魔尊以神意推演,那么弈中手段,他是无论如何也及不上对方的。

黑白四子落定,归无咎执白先下一子。

利兰遮亦还以一子。

归无咎本想见识一番,以大魔尊的手段,会下出怎样别开生面的棋局来。但是没想到,利兰遮开局棋路甚为普通,一来一回,均以世俗中最常见的开局定式“大压梁”官着应对。

归无咎虽非以木野狐渡枯心劫之辈,但对于“大压梁”一百余式变化,同样也了然于胸。

来来往往,转眼间便是数十子下去。

布局阶段大致结束,归无咎道:“大魔尊可以表明来意了吧?”

利兰遮眨了眨眼,浅笑道:“你的成道计划,和圣教一方的赌约。所谓‘元婴无敌,金丹一式’,确然是个异想天开的好计谋。就连师尊也是十分欣赏的。”

归无咎淡然道:“大魔尊谬赞了。”

利兰遮落下一子,悠然道:“小师弟你以隐宗真传的身份和圣教立下赌约;师尊也想和你这未来的弟子立下一道赌约。不知你意下如何?”

归无咎眉间一挑,道:“赌约?”

利兰遮掩口轻笑,身躯微颤:“小师弟给紧伐罗大魔尊座下弟子南禹一画下一块大饼,其余需要了结首尾之事却绝口不提。这算盘未免打得也太精了一些。”

“这赌约的内容,若关于小师弟的道途。”

“小师弟走通斗战观法之道所需要的一切,师姐我这里都可以给你。但是,这不是无有任何代价的。”

利兰遮温润清浅的双眸突然也变得锐利起来,悠悠道:“按照小师弟道门之中的法诀,‘天人立地根’之路若是彻底成功,自‘近道’到‘得道’,当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不必像寻常真君一般迁延数万载。是也不是?”

“小师弟若果然做到,以后大家就以道友相称;否则,你我便免不了一场同门之谊,以后见面了要乖乖给师姐请安。如何?”

归无咎诧异道:“大魔尊的意思是,签订了这份契约,即便是在下成就近道位分,也不能摆脱魔道牵扰?”

利兰遮妙目连眨,有几分无辜地道:“若非如此,何至于让身为魔尊的师姐我亲自下界一趟呢?”

言毕,利兰遮在棋局中又落下一子。

归无咎定睛一看,这一子若即若离,非攻非守,若说有多大潜力也说不上,但要说是缓手,似乎也并不恰当。这一着,大大出乎归无咎预料之外。

棋局之外,利兰遮的言语,同样也出乎归无咎意料之外。

按照道法常理而言,“道魔双修”的道门修士,通常是将魔道功法当做一根拐杖。一旦道法成就近道位分,就可以将这根拐杖丢掉,不虞魔功后患侵扰。

但是现在,利兰遮大魔尊却亲自下界,要和自己签订一份赌约。若是自己在成就真君之后不能尽快迈出第二步,真正斩分天人,那么同样不免成为大魔尊麾下弟子。

归无咎沉吟道:“所谓‘极快’,到底是多久?”

利兰遮极为随意地道:“极快就是极快。非要定个期限的话,那就一百年,如何?”

归无咎一愕,慨然道:“真是个有趣的数字。”

百年之前,归无咎所面对道途,就是五百年成道的万古绝径。如今百年过去,五百年变成了四百年。

可是现在,利兰遮又添上一百年。真正得道逍遥之期,又重新变成了五百年。

面对利兰遮出人意表的一着,归无咎似乎一门心思都沉浸在棋盘之上。苦思良久,终于找到了自认为的最善应对之法,落下一子。

利兰遮见归无咎迟迟不表态,柔声道:“你那赌约,虽然气魄不小,但到底还是小觑了变世英杰了。你们九宗固然人才辈出,紫微大世界的修道者又岂甘落后?”

“若无恩师留下的这一道法门,保你功行再进一筹。所谓‘元婴无敌’,是绝难实现的。”

“数百年后,不仅仅是你们九宗的三十六万年变局。整个紫微大世界,也将迎来一场剧变。”

归无咎心中一震,正要询问利兰遮此言之含义。但是一抬头,却发觉利兰遮的神态意趣古怪,明显是既等着自己发问,却又无可奉告之意。

至于“元婴无敌”原本难以实现,归无咎相信利兰遮大魔尊纵然在不断诱导自己就范,但是却不会在此处相欺。此语不可轻忽,于是归无咎暗中思考,是否要做出抉择。

棋局渐至中盘,利兰遮的言语循循善诱,似乎极有诱惑力:“得了师尊留下的这道法门,小师弟你‘天人立地根’的法门才能顺利进行下去。你纵然天资惊人,但单凭一己之力,想要吸纳万家真法,到底是太狂妄了些。”

“不过,小师弟你在越衡宗玄墀阁中捡到的这枚统摄金丹、魔丹的异珠,倒是十分有趣。若无此物,纵有师尊传下法门,也不能教一金丹境中人,元婴无敌。”

此言入耳,归无咎心中再起无限波澜,只是面上平静依旧。

看来,墨珠和镜、全、魂三珠的存在,不但是真君一流不明真相,就算是魔尊之伟力,一样也被蒙蔽因果。

归无咎心头一松,如此看来,魔尊并不知晓“念剑演化图”的存在。那“元婴无敌”难以实现,也就未必是正确的判断了。

但是利兰遮大魔尊显然是知道秦梦霖转世之事的,而自己两次动用“镜珠”的动静甚大,同样逃不过大魔尊观照。不知这两件事,在魔尊识念中,又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利兰遮大魔尊极有耐心地道:“成就魔尊,别有玄奥之处。否则以师尊对你的重视,就算许你一个魔道正果又如何?”

“除却魔尊之位外,师姐可以保证,只要小师弟一入魔门,在恩师尚未成道的诸弟子之中,一定是排名最靠前的哪一个。”

与魔尊交流,本来就是直来直去,不需要掩饰什么。归无咎道:“我对于拜入令师门下,暂时并无什么兴趣。归无咎虽然现在修为尚弱,但是假以时日,未必没有和令师度量长短的一日。”

利兰遮听闻此言,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就连脸颊上莹彻冰肌都透出两分嫣红:“度量长短?”

“小师弟真是好气魄。”

“你若说和师姐我度量长短也就罢了,师姐也不会生气。本来师姐我资质驽钝,几万年苦修也算不得什么。只是,和师尊度量长短,你可真是……童言无忌。”

归无咎心中一动,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打听道:“不知利兰遮大魔尊和乃师相较,得了几成本事?”

“几成?”

利兰遮面色突然严肃起来,道:“小师弟,你以为得道称尊,法象天人之后,还是和下境修士一般,比较蛮力大小么?”

“看在你是未来的小师弟份上,不妨与你说上一说。”

“未入真流之前,或许尚有法力大小之别;但证得真道逍遥后,一界之中每一个证道大能,法力都是完全相同的。此界之中,利兰遮与师尊,亦可称‘法力相同’。但是,别说一个利兰遮,就是百千个,乃至紫微大世界历代飞升之人相加,又如何能师尊相提并论?”

“我师功行,早于七劫之前,便已法弘魔道诸天,独断穹霄太古。有一偈云:‘妙观万法智,身藏如意果’。定下吾师在真界之名。只为完成最后一步,发愿道济众生,度无量有情,方于此界示现为魔尊之身。”

“如非紫微大世界是一处妙地,大法力者不得进入,似那寻常界天,我师一念间便可将之生灭无数。”

“小师弟,你确定还要和师尊‘度量长短’么?”

归无咎虽曾隐约遇见过天尊之上的人物。但现在经由一位和天尊地位相同的大魔尊亲口言及上境玄妙,若说不受触动,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归无咎依旧面色平静,淡然道:“如果我并未记错,令师本是‘夺’字门第一魔尊吧?夺字门,‘道济众生,度无量有情’?在下没有听错?”

利兰遮大魔尊似乎对归无咎的讥讽并无察觉,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我师纵有无上甚深法力,能知群有性,究亿劫事,终究不能化导无缘。将不可度之人尽数夺其真魄,使不入轮回,那么自然便能度余下的无量有情众生。”

归无咎对于利兰遮的惊世谬论,大不以为然。

利兰遮笑道:“师姐我也不动用魔尊神意推演,就以这一局枰上输赢定胜负,如何?倘若师弟输了,便请签下契约。”

话音一落,利兰遮又落下一子。

这一子落下,似乎有奇特的魔力,棋局陡然紧张。

归无咎七子棋筋在中腹飘浮,本来就是无根浮萍。只是这七子之形极具活力,要想攻杀,怎么看也不是一两手棋所能成功的。

可是利兰遮这轻飘飘的一子落下,原本尚属蓄势缓攻之形的棋局,突然剑拔弩张,一步到位,立刻就要分个你死我活。

而归无咎那看似活力无限的七子棋形,却硬是无论如何做不出两个眼来。

恰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好在棋局尚宽,这一条大龙尚有突围余地。

归无咎深吸一口气,潜运心神计算。

这一计算便是半个时辰。

归无咎愈算愈是心惊。

这一局棋下到现在,最初遇到的那出人预料之着,前后共有三处。

这三处不可理喻的着手,归无咎落子之时,自信也思虑详尽,以至善之法门应对。可是现在,自己盘上七子棋筋若要突围,这先前不明奥妙的数子,却突然大放异彩,起到了绝难想象的作用。

其中一子出现的位置,恰好导致自己征子不利;另外一子,却使黑方平空生出数枚大劫材,使得打劫活的手段不再成立。

第三子最为奇妙,倒不是那一子本身如何出彩,而是数十手之前,归无咎自以为对付这一子的最善应手,如今却突然极为碍事,导致自己在对杀中自紧一气。

归无咎心头一凉:莫非在上百着之前,自己的每一步棋,就都在对方的计算之中?

利兰遮大魔尊欢快的笑着,每一句话都在动摇归无咎的心灵:“小师弟,你以为数月之前曲寰岛上,才是你和师尊显化灵身的第一次见面么?”

“你错了,大大的错了。”

“百年之前,师尊有一日突然算定,紫微大世界中原本‘无缘’的一人,突然化作‘有缘’。须知‘有缘’‘无缘’本是天数,绝无相易之理。由此可见,你是我魔道,是师尊真正的有缘人。”

“正如你在这棋盘中所见,自那时起,师尊就已经在你成长的路途中布下了三子。这三子,你是逃不掉的。”

“好师弟,乖乖签订契约吧。和你们屡次出言反悔、夺你机缘的道门中人不同,我魔道中人,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

对于利兰遮大魔尊的话语,归无咎恍若未闻。

他在竭尽全力,寻找这棋局的解法。

可是,这棋局当真就是四面楚歌,再无一丝活路。

归无咎回忆往事。那日,妙观智大魔尊给他的印象,似乎平平淡淡,极好说话。自己虽然累次拒绝其好意,但是她看上去全不在意,一切顺势而为。想不到,她才是算计自己最深的人。在从未产生交集之前,就在自己身上埋下了三道后手。

和棋盘上的情形不同,这三道后手为何,归无咎现在还一无所知!

利兰遮大魔尊声音一改先前的温柔婉约,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味道:“师尊布下的棋局,又怎么会是师弟你这金丹修士所能打破的?”

“师尊之意,便是天意!”

“天意!”

“天意!”

反复计算了各种可能,最终确认无一成立。无数希望,无数绝望。每一条路走到最后,都是山穷水尽的绝路。

眼看棋局不可挽回,归无咎只觉神意疲惫,精神恍恍惚惚,陷入前所未有的大困倦之中,眼看便要投子认输。

但就在这时,归无咎脑海之中,忽然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翩跹飘过,不留下一丝回响。

绝尘而去,杳然空踪。

就是这一道影子,归无咎头脑一清,登时福至心灵。棋盘之上,一个早已否决的“盲点”重新落入他的视野之中。

“啪”地一声,落下一枚白子,棋子嗡嗡颤动。

利兰遮大魔尊定睛一看,归无咎是选择了转换。以弃掉中腹七子为代价,割下黑子一串十余子的尾巴。

利兰遮大魔尊连连摇头,批评道:“这可不是一步好棋。”

这一场交换,论死子之数,是黑子较多。但黑子一串尾巴乃是干子,全数提掉也不过二十余目。纵然边角有一些余味,也不足道。而白棋中央七子却是棋筋,一旦遭擒何止三四十目的差距。

双方这交换,可谓不成比例。

但无咎脑海中一阵恍惚,却已经看清了后续变化。

双方落子极快。又过数手,利兰遮大魔尊脸色微变。

原来黑子十余子被吃,下方三块棋的厚薄发生了变化,白子突然生出的搜刮手段,远比她想象的要严厉许多。原先看不起眼的“余味”,竟有十余目之多。

但利兰遮大魔尊仔细计算,纵然如此,也只是局面稍微接近一些,胜负之势依旧不可动摇。自己小胜三四子的局面当可维持到终局。

此刻棋盘之上的官子一览无余,她可不认为还有能够生出变数的地方。

下一手。

归无咎再度出动中腹七子。

利兰遮冷笑一声,这七子遭擒已成定局,归无咎这搅局之着如何能够得手,倒平白无故让她看轻了。

岂料三手之后,归无咎突然于右上角落下一子。

利兰遮本以为归无咎又出搅着,撇了撇嘴。但稍稍一观,脸色一变。

原来,有之前这数手铺垫,原本属于黑棋的角落,如果按照预定的收官方法,却会生出白棋打劫活的手段。

偏偏白棋中腹七子棋筋的存在,等于多了无数大劫材,这个劫黑方无论如何是打不赢的。

若要杜绝这一劫也简单,黑方在边角的收官次序必须改变。但如此一来,等于白白退让了数子之实利。

反复计算无误,利兰遮大魔尊纵然不甘,也不得不如此。

接下来的官子都是简明小官子,并无难处。双方都心知肚明,棋盘虽大,再没有任何争胜负之处。是以足足五六十手棋,黑白交替,落子如飞。

直到最后一枚后手官子收完。

清点盘面,白棋胜半子。

归无咎叹道:“大魔尊言道,天命难违。现在看来,却也未必。”

利兰遮大魔尊美目闪过一丝疑惑,思索半晌,突然一笑:“不愧是紫微大世界的‘有缘’之人。师尊对你的看重不是无的放矢。就当小师弟你胜天半子,又如何?”

利兰遮怅然道:“这契约你若依旧不签,师姐我也唯有原路返回了。损失一万两千年功行是小,只可惜有辱师尊之命。”

“签。”

归无咎之言,却出乎利兰遮大魔尊预料,让她喜出望外。

从那惊鸿一瞥的棋路中,归无咎对于所走道途又多出几分明悟。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眼下大魔尊对于自己的好意,却不必推拒。

似乎是怕归无咎反悔,利兰遮素手一伸,一枚卷轴出现。

迅速将之张开,这是完全空白的一卷,茫茫干净。白卷正中心处,利兰遮把手一印。

归无咎照着利兰遮的动作,在这卷轴之上重重一印,心神之中,蓦然产生了一份奇特的的联系。想要摆脱,非得成就斩分之境不可。

契约既成,利兰遮将之收起,随后取出两枚玉简,交到归无咎手上,冲着归无咎意味难明的一笑。

此行之初,她本拟动用神通,改变归无咎之心意,易如反掌。但其师妙观智大魔尊却告诫不可如此,须得真正劝服归无咎签下契约,才算功果。

如今既已功成,利兰遮再不便在紫微大世界中逗留。少女,竹筏,棋局一瞬间全部消失,仿佛从未出现在世间。

归无咎把身一拔,原地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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