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云幽流、华元澍这二位,每一招每一式神通变化,若击打在无有禁制护持的地界,数里范围内,造出山摇海倾、土石崩裂的巨大声势,也只是寻常。
但二人此时却极有默契的纳微入化,化繁为简,倒像是两位灵形修士交手。
神通兆显时,一出手,一离身,凝聚成极微小的一团气机,像极了身躯中的一部分节节肢解,舍作它形。
元婴境法力与身相合,由此可见一斑。
元婴修士生死之搏的场面可不多见,至少星月门内这一代金丹修士,无人有此见识。这等良机,归无咎、艾无悲都不愿错过,因此无不凝神细观。
只是艾无悲天资虽高,此时体会云、华两人交手,也不过叹服其巧妙而已;若说真有所得,却并不见得。
而归无咎恰恰刚刚经历“觉迷望气”的悟道经历。“觉迷阵”中那一层抹去性灵、描摹法力的气机,堪称金丹丹力之升华,元婴法力之降阶,恰好成为了一道桥梁,沟通于丹婴之间。
因此归无咎窥看这两位元婴三重境真人交手,竟大有所得,隐隐约约望见金丹丹力真正精微至极的道路。
若真修到那一步,哪怕你十世天尊临凡,也无法在金丹境中胜我半步。这一处机缘,分量着实比想象的更为惊人。
归无咎突然生出奇想,仰仗大阵毕竟过于臃肿。若是自己有成就大能,开宗立派的一日,据此锤炼出一套元婴境蜕化金丹的观想功法,采摘丹婴之间的那一重妙境,或许可为本门不传之秘。
……
子桐山外的战况,明显要比云幽流、华元澍二人的交手简单粗暴得多了。青天之上,五色交错,云雷翻滚,时有汹涌磅礴之法力横冲直撞,只击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大如拳,细如沙的乌风乱流飞扬恣肆。
这等乱流,未及躲避的真气、灵形境修士一旦被扫中,登时筋骨断折,哪里还有命在。
此时这些个低辈修士面对死伤枕籍之惨状,才知族中果然生了莫大变故,多半吓得魂不附体,号泣之声不绝。
但这些人,在此变局之中本就如蝼蚁一般,生死不得自主,也难以对大势造成分毫影响。这一战的走向,终究要落在元婴真人的斗法之上。
在这一环节,却足见舒永延、云幽流布局良久,落子之妙。
子桐山以东,华元德等五人已被方、章、陆三位元婴三重境真人,携带四五位功行甚高的二重境真人以犄角之势牢牢堵住。此处战场,云幽流的方略是以绝对优势强行剿灭。
华元德见对面之阵仗,不由得心头一沉。
在华元德等人原本的估量中,流脉众修就算倾巢而出,多半也是将重点放在华元澍、华元铮、华元奇等三位三重境修士身上,说不得以六七位以上的人手合力围剿。
如此一来,下头元婴一二重境修士之间的斗法,华氏人力虽依旧不足,但未必不能对流脉修士造成较大的杀伤。
但想不到舒永延等人竟肯承担一定风险,稍稍放弃三重境层面上的绝对优势,拨出数位三重境修士放下身段出手。
还是说,对方调集的实力,已经达到了将华氏完全碾压的地步?
到了这步田地,自己五人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脱了,甚至连同归于尽也不可得。
华元易大喝道:“不过是一死而已,杀掉一个便是赚了!”
华元德、华元臻等四人亦同声喝道:“杀!”
五人同时出手,神通错落不断,朝着章真人方位冲杀过去。
章真人冷哼一声,道:“若能伤得了一人性命,放你们五人尽数走脱,又有何妨?”
华元易哈哈大笑,面露嘲讽之色道:“攻心之计,何足挂齿?我等真的走脱了一个,你章承邑如何向舒永延交代?”
言语间两袖之中射出两道宛如水银的白练,灵动如蛇,迎首而噬。
章真人面色铁青,不再言语。大手一挥,一道三重相叠清光纵横千百丈,横列在前。华元德等五人神通一齐落在其上,也不过震得第一、二重光华波光颤动而已。
此处战斗未曾掀起浪花,战局便已大定。
一刻钟后。
华元德等五人尸身漂浮在空中。
方真人摇头道:“若非事先交代下来,须将尸身收殓不许损伤,十余个呼吸便可结束战斗。”
另一头西向的战场,表面上看却稍稍焦灼了几分。
流脉一方三十余位元婴真人,尾随华氏十余人,穷追不舍。尽管战力之比达到三比一以上,但双方均是元婴一重境界,故而华氏诸修明面上逃生的几率反而要高得多。
可惜云幽流所安排的这三十余位元婴真人中,八队的领头之人俱是遁法高妙、精擅困阵神通者,时不时便能截下一人,阻住华氏诸修逃跑的意图。
每隔盏茶功夫,总有一两位华氏修士落下单来,随即被流脉一方两队七八人牢牢围住,困死之后取了性命,随后其尸身亦被收走。
因此这一头战况虽不若东面战场爽利果断,但钝刀割肉,无往不利,其实也并无一人能逃出生天。
陈青山、朱道人、叶道人三位元婴三重境修士,在子桐山之巅逡巡游离,面上却现出疑惑之色。
今次流脉诸修倾巢而出,兵分四路。每一路首脑人物神识传念,各方消息无不尽在掌握。
东西两向虽战况一缓一急,但胜势不可动摇。
云幽流和华元澍单打独斗,也不必放在心上。云幽流功行不在华元澍之下不说,待其他战场尘埃落定,难道华元澍还能飞出生天不成。
唯有陈青山等三人的敌手华元铮、华元奇等人,却不知去向。
陈长老一捋长须,顾盼不定。他三人在流脉中位辈甚尊,若只有他们出手无功,不免脸上无光。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子桐山半山腰处,一颗六七丈高的巨石突然滚落,三道影子从中激射而出,向西疾驰而去。看那三人面目,正是华元铮、华元奇,和一位元婴二重境修士华元朗。
陈长老大惊之下,和朱、叶二人连忙起遁光去追。但距离那三道影子,却反而愈来愈远。
陈青山三人对视一眼,大感不妙。华元铮、华元奇倒也罢了,那华元朗一位元婴二重境修士,如何能够较三重境者遁速更快?
三人也是心思细腻之辈,立时察觉出,若说华元铮三人有什么共同点,那便是俱曾修习了“空蕴念剑”神通!
而他们现在飞遁的方向,正是西向三四十位一重境修士绞杀的战场!
他们是打了多造杀伤的主意!
华元奇、华元铮、华元朗三人,此时双目中尽是死志。若是由得他们修道人的本性,纵然是战败身死,最好也要与功行不弱于自己之人痛痛快快交手一场。
但此身既为华氏所生养成就,就不能不以华氏子弟的立场行事。因此他们临机决断,借助族门飞遁阵盘和燃烧精血的遁法,务要冲进那数十位元婴一重境修士之间,采其气机,屠戮一场!
青天之上,那如艾草织成的隐形飞舟已悄然飞遁到子桐山附近数十里处。
见到“草炉”之火镜中呈现的景象,钟姓老者勃然变色,拱手道:“宗主少待。老朽去去便回。”
舒永延摆手道:“不必。劳烦钟师叔为永延护法即可。”
语毕舒永延面上紫气流动,双眸之中时而精光烁烁,时而柔如冷玉。头颅之上十二柄冰剑冷意森然,珠圆玉润。
空蕴念剑。
舒永延把袖一挥,十二柄冰剑蓦然游动,于他胸口处水平成列,十二道剑柄聚拢一处,剑尖却四散分开,犹如张开的折扇扇骨。
舒永延手挥琵琶轻轻一拂,十二柄法剑俱旋转半周,剑刃朝上。舒永延食指在最右侧的四道剑刃之上一抹,留下四缕血迹。曲指连弹,喝道:“去!”
四柄染血冰剑瞬息间不见踪影,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几乎和虚空挪移也差不了多少。
旁人“空蕴念剑”,都是生在卤门之上的死物,每一剑如同一枚符咒。而舒永延这般手段,却新奇的很。
钟姓老者低声道:“宗主天资绝代,乃是本门六千年来又一位于此道中窥得六重境之人。只是宗主似乎成就此境未久,按宗门载籍所记,三十年内似乎并不宜施展此术。”
舒永延笑道:“既有约定,不能不遵守信诺。钟师叔神通霸道,那二人难免灰飞烟灭。”
钟姓老者摇了摇头,他知晓以自己之功行,战胜华元铮二人不难,但却丝毫留不得手。在不伤其身躯的情况下将之斩杀,实难做到。所谓“神通霸道”,不过是舒永延照拂自己颜面的说辞罢了。
就在二人短短数语的交谈中,华元奇,华元铮,华元朗,以及和云幽流相斗的华氏族主华元澍,同时僵在原地,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三人如同提线木偶,颤颤巍巍作出一个相同的动作:二指汇聚全身法力,往自家丹田婴室用力一扎,自行破去元婴后,软倒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