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又是六载过去。
归无咎洞府之内,明灯相和,千珠错映,如雨水般滴落的淑质流光波澜起伏,映照出一派耀艳深华。
此时这座洞府明玉成阶,高台垒起,华盖垂帘。洞府中央五行杂玉矿脉之地,圆心半掩成紫栏金台,正是整座洞府的中心。
此时这座洞府,比之新铸成时何止华丽了千百倍。
归无咎斜卧玉榻,铜爵清酒,自斟自饮好不惬意。而前方金台之内,有一气似幽兰、风姿卓越的倩影,袅娜飘舞,上下翻飞若仙,尽态极妍。
一舞既毕,这身着轻纱素裙、隐约现出白腻肌肤的女子,莲步轻移行走到归无咎面前,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只玉盏,斟满之后上前一步,坐在归无咎身上。
随后这妖娆身躯紧贴上来,将盛满美酒的玉盏轻轻送到归无咎唇边。
归无咎伸手笼罩住娇躯绵软之处,五指一捏,似乎是感受这具躯体的健康活力。但是他双眸中清光流转,神意湛然,一张口将盏中美酒一饮而尽。
女子丰臀似乎触电般的一颤,随后似是一喜,脸颊上红晕泛起,“哼”地一声呻吟,身上一层白纱瞬间就如金蝉脱壳般剥落,露出白瓷般的娇嫩身躯。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犹如日出于西,江波倒流,这一身衣衫迅速回拨溯源,重新披在身上。
安淑娴双眸之中,立刻呈现出复杂难明的神色,不知是幽怨还是犹疑。
驻扎夕山岛大约七八个月之后。每隔数月,归无咎便相邀安淑娴、穆烟霏二女入洞府相聚,每次少则七八日,多则半月有余。所耽误的炼化杂玉的时间,另有十倍之数的精玉、丹药赐下。岛中其余诸人,早把二女当做归无咎禁脔视之。
然而只有安淑娴、穆烟霏二人自己知晓,归无咎每次相邀,不过是歌舞饮宴,弹琴弈棋而已。
一开始二女还以为归无咎不愿主动开口,等候二人投怀送抱。但当二人真的如此做了,归无咎有时如同对待珍宝般赏玩爱抚,却并未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又饮了三杯。
安淑娴双目之中媚态尚未散尽,叹息道:“成道友为何不肯接纳?难道是妾身蒲柳之姿,欲求一幸也不可得么?”
归无咎淡然一笑道:“如此饮酒相娱,怡情适性,才是恰到好处。若再进一步,则过犹不及矣。”
安淑娴疑道:“若是两厢情愿,不知为何便有越界之说。”
归无咎哂笑道:“阴阳之事,暗合丹道,本就是修行的一种。自有名实之理束缚。能行此事,若非道侣,便为仆妾。成某与安道友并无道侣之缘,不必多言。”
“至于仆妾,若是成某教安道友脱离雨花水榭,立下神魂禁制,生杀赏罚尽数掌于我手,安道友可愿意么?”
安淑娴面露犹豫畏难之色。
归无咎哈哈一笑,大袖一摆,洞府大门豁然洞开。安淑娴见状万福一礼,转身退下。走时兀自头脑晕沉,不知归无咎之言有何深意。
无限轮回之中,众生自性,本无高下。归无咎并无瞧不起下界修士之意。只是此世之中,这二人既然道途断绝,哪怕本人愿意,也不可能给归无咎提供太大助力。给与一些好处,娱情适性,化解闭关苦修中的诸道劫关,已经算是互惠互利的举动。
安淑娴既退,归无咎盘膝而坐,焚香煮水,独自调伏功行。
只是片刻之后,他眉头一皱,复又起身站立起来。
这六年来,归无咎暂居夕山岛,由于修为、威望远超其余诸修的缘故,行事也甚为方便。
环绕岛屿内外,早已如昔日贞如岛般被布下数座“镜返”“听云”大阵,岛屿内外数百里要害之处尽在掌握。而鸠占鹊巢得自邱道人三人的后山秘地,亦暗暗藏下数道法阵以备万一。一只未被发觉固然上佳,即便被窥破行藏,其防御之坚实也要远远超过其余洞府。
以这一道稳固的基地为依托,归无咎的修行之途也在突飞猛进。功行进益不说,《通灵显化真形图》中神通种子亦以每年数十种的速度习得,估算进度,竟已臻十之六七。
更出人意外的是,神通法门的进境,使得归无咎改换身份、借三等宗门之名再履荒海的目标,得以彻底达成。
三载之前,他的“元光显化术”和魔功丹力相合,运使法门更进一步。无论是由此所凝化的剑光,还是虚身之影,居然活灵活现,宛如被赋予灵性。乍一看去,几乎和最上乘的分身法术相似。
得此契机,归无咎悄悄潜入海中,将三年前落入海底的那一截断臂打捞上来,结合尸身纳物戒中所藏御宝法门,竟得了一件极奇异的飞遁法宝。
此物论防御禁制之强横,当中装饰之奢靡,和归无咎自越衡宗携带的许多飞遁法宝相较远不能及。但只论遁速,却无可比拟,哪怕元婴真人也追之不上。
凭借此飞遁法宝和更进一筹的分身法诀,归无咎在诸岛之间,翻江倒海。
每次变化出八九个幻影,装束和进攻夕山岛的那九人大致相类。由此东西骚扰。岛中原本所驻三十六修固然无可奈何。即便万一有余玄宗元婴真人潜在附近,自也不惧。
一旦遇此情形,归无咎借助法器远遁,随后收了元光虚影,再使一个虚身之术。就算是数位元婴三重境真人合力搜素,也难以在茫茫大海中寻得一粒砂石。
“扶乩子母鼎”那一头不曾堕入归无咎彀中。但机缘巧合之下,仍旧使他们背了黑锅。
搅动风云,酝酿成熟。归无咎一举出手,夺取四座岛屿之上的五行杂玉矿脉。
此事在余玄宗高层必然是引起极大震动的,但是为了稳固荒海人心,表明上却绝不会大肆宣扬。只是暗中派遣调查的元婴真人,至少已有三四十人之数。
然而经历归无咎这一番奇妙设计,余玄宗首脑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无法猜到,下手之人并非潜在的两大势力之一,而是一位孤身潜修的金丹修士。
此时归无咎鱼龙兜完全储藏圆满,六十四年之内、破境金丹之前,荒海这道枷锁已经被彻底击破。照理说,归无咎随时可以云游四州、纵横人间。
不过夕山岛后山这一处线索归无咎却不愿意轻易放弃。归无咎仔细考虑之下,决定还是在夕山岛驻扎一二十载。看星月门下一次动手之后,破灭盟一方是如何动静。
至不济,十余年后饲养“锁阴冰蚕”之人交接之时,归无咎预先设计,以有心算无心,必定能够撕开一个口子。
这判断原本缜密无暇,可是近日归无咎修行之时,却渐渐心神不宁,仿佛冥冥中生出不吉之兆。他还道是调适心性并未臻于至善,于是招安淑娴前来,缓释心境。
可是一番歌舞迤逦,酒色流连,分明毫无用处。心田之中似有一份隐隐约约的荫蔽掩映,晦涩难明。
他道念道缘俱是一品,此时不敢托大怠慢。心中暗道不论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意外,此时当及时调整方略,潜形匿迹暂避锋芒。
他元光虚身之术一旦使出,就算是独孤信陵等三重境真人,十丈之外也无法发觉。此术并不甚消耗丹力,归无咎却不相信,自己一直维持此术不散,再寻一孤岛掩藏,还能有人寻到自己。
就在他计议已定之时,天地之气,轰然遽变!
整个天地之间,似乎旧力已尽,新力方生;长夜落幕,天星启明。
这感觉归无咎已经不是第一次接触。但熟悉之余,也有陌生。只因夕山岛位置距离“一炁断天南”之障更近,远非中曲岛、贞如岛等近海诸岛可比。此时气息转换之沛烈,远超从前。
归无咎毫不迟疑打开洞府,纵身凝立。
未过多久,应天微、安淑娴、穆烟霏等三十余人陆陆续续出得洞府,立在归无咎之后。
这数十人有的面色平静,有的惊疑不定,更有左顾右盼。只是目光一阵乱扫,最终却都落定在归无咎身上。
毕竟有一位金丹二重境修士在此,诸人心中都有一颗定心丸在。
这时,一位身着青衫、身形清瘦的道人大声言道:“诸位无虑。这是吾等出力建功的时候到了。”
“此乃“一炁断天南”屏障削弱之兆。不多时便有飞宫携四至六人莅临。吾等将之斩杀,落户夕山岛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做得此事,上宗或许有额外奖赏赐下。”
此人正是当初莲台宗招徕的另一位散修方道人。岛中雨花水榭两派修士都是不问世事已久,此番推脱不过余玄宗、素绝宗之命。先前少有人有过履足荒海的经验。此时听方道人道明原委,尽数放下心来,微笑示意。
就连应天微,也是冲着他轻轻一点头。
方道人在众人面前卖弄见多识广,心中得意。只是面上故作矜持,轻浮并不现形于色。
果然,只过了一刻钟功夫,天空中一道黑影由近及远转眼呈现在诸人面前。
夕山岛诸修,起初还道是方道人果然料中,俱都精神一振。只消应天微打开阵门,便一拥而上,将来人解决。
可是片刻之后,诸人马上知晓不对。那黑影急速涨大,黑压压庞大身躯屹立在夕山岛之前。
此物竟是一件蟹状飞舟,长三百余丈,宽近四百丈。八只巨大蟹螯长二百余丈,反射出铜色亮光,狰狞可怖。
这巨蟹飞舟突出的双目似乎是两道门户,遁光连连闪动,共是四人并肩而立。
当头一个老者,身量甚高却颇为瘦弱,一袭长衫半白半青,朴素之中自然现出率性清淡。
第二个乃是一个中年道人,云履高冠,拂尘摆肩。此人面如金铁,不苟言笑,气质无道门之出尘,偏有游侠之肃杀。
第三位年纪较轻,气度雍容,华服甚都。照理说当是风流蕴藉之貌,只是此人脸上斑斑点点,其乱如麻,承托之下反而最为骇人耳目。
至于最后一位,黄脸黄袍,一双黄色茅靴,与脚下荒海海水映照无二,倒似乎荒海海中水族。
这四人气息圆全轻灵,流转不休,丹动之韵,若隐若伏。到底是金丹二重境,三重境,还是四重境。这已经超过应天微等人眼力之界限。
但是和归无咎同居一岛数年,有一点诸人是肯定的:这四位,必定是过了“知止”一关的二重境以上者!
四人乘坐飞舟法器而来……四人是四人,法器果也出现,可独独不是金丹一重境修士!
安淑娴心头一念闪过:“莫非上宗虚言想欺,拿他们做炮灰不成?”
但是仔细一想又难以置信,以余玄宗统御容州的手腕和威信,又怎么会作出如此愚不可及的事情。
众人未及多想,那四位不速之客已然出手。
只见四人同时手指弹出,青、蓝、紫、碧四色之气汇成一道,凝成非空非有、若真还假的一点,落在护岛大阵之上。
下一个刹那,抬头唯见天清气朗,云层巍然,海波汹涌山石竦峙,但却唯独没有“护岛大阵”此物的存在。
归无咎瞳孔蓦然一缩,那四人中任意一人,功行比之当初探玄会中王木霸四人,实要逊色一筹。但是四人合力,竟将丹力提升到一个无以言喻的玄妙境界,击破勘抵金丹四重境极限的护岛大阵,几如弹破飞灰。
就算是归无咎自己全力出手,至少也要出三四剑方可做到。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元鼍飞屿”之规模他在奚轻衡、独孤信陵等人口中得闻讯息。承载五百至三千数的玲珑飞宫还好说,若说每一座飞宫均换成这巨大螃蟹,那是绝不可能的。
退一步说,就算星月门有这许多飞舟,也无充足的金丹三四重境修士堪用。对方必是有针对性的来到此地!再结合先前心中警兆,此辈目的不言而喻!
应天微等人眼前一花,破阵四修已然立在面前,相距不过十余丈。
朴衣老者一捻须,声音甚是轻柔:“诸位勿忧。我四人只来寻一位和本门大有关联之人。”
应天微、安淑娴等人心中一动。转头看去。却见夕山岛诸修已然只剩下三十五人,短短片刻之间,归无咎竟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