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阳村,坐落在牛角村的旁边。

以前人民渠放水,竹阳村就在牛角村的下游,那会儿没少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吵过,甚至还打过架。

但近十年,随着外出务工的人越来越多,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两个村子原本看起来像是不可调和的矛盾竟然默默就消失了,关系还变得好了起来。

牛角村的村长黄友全今天一大早也来了竹阳村,和竹阳村村长高强、药王村村长张永发一起在竹阳村村委会门口等着。

不到九点,两辆小轿车开到了他们的面前,霍千里等人下了车。

和昨天一样,依旧是原班人马。

其实曹青峰跟高远明本来都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但是想着跟着霍千里走这一遭,对情况深入了解一点,后面做事也方便得多,便将自己的事暂时放了放。

更何况,还有昨晚上蜀州新闻联播的影响在其中。

在蜀州新闻联播上露脸,对蜀州省近三千个乡镇级主官而言,那绝对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但霍千里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别样的兴奋或者得意,依旧平静温和地跟众人打着招呼,然后在竹阳村村长高强的带领下,开启了新一轮的视察。

视察的过程,和昨天在牛角村差不多,先不听汇报,不看材料,直接走上田间地头、前院后厨,跟村民们聊天,了解村子最真实的情况。

中午的饭,就只能是在竹阳村吃了。

霍千里带头,其余镇领导每人给了三十块钱伙食费。

虽然说感觉挺麻烦挺古板,但仔细一想,倒也真是坦荡安心。

饭桌上,竹阳村村长高强瞅着了一眼霍千里等人的脸色,尴尬道:“各位领导,我们竹阳村条件确实差了点哈。”

霍千里将嘴里的饭咽下去,“挺好的。你们这个竹编工艺还是很有特色的。”

他笑看着众人,“我以前在虎山村的时候,村里就有个老篾匠,那手艺,我见过,真的还是很不错的!”

“霍书记,不用说,那绝对是在我们竹阳村学的手艺!”

高强得意道:“早年间,这十里八乡的篾匠,哪个不是在我们竹阳村学徒的,那个时候我们村上才叫个闹热哦!”

牛角村村长黄友全也附和道:“是啊,那时候竹阳村确实也有钱,有些老篾匠一个人带三四个徒弟,日子过得红火哦!”

药王村村长张永发伸手指了指院子外面,“霍书记,各位领导,你们刚刚看到那些很老的平房,或者屋子很大的那些土房子,就是以前那些老篾匠的,那二年就修得起这些房子,你们想想。”

众人恍然大悟,高强脸上自得的笑容却迅速暗澹了下来,“这些年都流行机器施工了,这个手艺又费时又费精力,学好些年,做出来的东西还卖不起价,也没求得个卵用!”

霍千里快子顿了顿,微笑道:“会有办法的。”

“就是,别急嘛!”肖尧笑着安慰道:“虽然你们村子现在确实不咋样,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进步空间也很大嘛!”

高强一脸幽怨地看着肖尧,你这叫安慰人吗?

吃过了饭,众人没有耽搁,又一起去往药王村。

在药王村度过了一个同样辛苦奔波的下午过后,众人站在药王村的一个小山坡上,看着眼前的村子。

一条水泥路从村子中间穿过,那是去往东江县的主干道。

所以,药王村并没有如牛角村和竹阳村那样初步形成以村委会为核心的聚居趋势,他们村里的新房大多就在原本临路的地方,重新盖起,沿着马路两侧,呈条状分布。

药王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儿有座药王庙,同时在时代的潜移默化中,诞生了许多赤脚医生。

不过和竹阳村的篾匠一样,已经被时代抛弃,只存在于一些老人的回忆中。

曹青峰等人安静地陪着霍千里站着,默默地思考着一个同样的问题:

这些村子的出路,在哪里?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这是三位村长鼓起勇气来找到霍千里的目的,其实也是他们作为千符镇领导必须要思考的内容。

霍千里很喜欢站在山坡上想事情,站得高看得远,山坡上的风也能让人更清醒。

秋风将他脑海里这一天半看过的一幕幕翻起,他扭头看着众人,“有什么想法?都聊聊?”

曹青峰直接开口道:“霍书记,以我个人的浅见,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条就是加大各村与产业园区的融合,深度绑定在中药材种植的路线之中,加大对土地流转、零散务工、产业园区就业等各领域的扶持,同时完善基础设施建设,从交通、民生等方面提高居民幸福指数。”

“第二就是走各自的特色发展之路,竹阳村就依托竹编工艺,牛角村就发展果树种植,走当初霍书记您在虎山村设计好的路线,以特色为根基,搞订单农业之类的。弄到虎山村那个地步肯定不现实,但是大幅度改善经济民生还是有可能的。毕竟有霍书记设计好了的成熟路线可供参考。”

能够被组织选来做霍千里的副手,曹青峰不止是因为跟霍千里曾经的那点交情,在李乔身边耳濡目染了多年,他在见识、能力、手腕上都拿得出手。

这一番话,说得也让一旁的高远明和肖尧等人微微颔首,基本将他们能想到没有想到的点都说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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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这个也没什么深奥的,因为这两个点是这些村子唯一可以依靠的点。

如果不这么搞,任由这些村子自行发展的话,就只能和大多数村庄一样,能出去打工的出去打工,不能出去的在家沉默地守着几分薄田,如同沙滩最远端的地方,只有在涨潮涨到最大的时候,迎来短暂的喧嚣和热闹。

高远明开口道:“具体选哪条路,霍书记您定夺。”

霍千里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然后定在曹青峰脸上,微笑道:“为什么要选?不能全都要?”???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曹青峰皱着眉头,“书记的意思是都做?”

“对啊!”霍千里点了点头,“为什么不可以呢?”

他笑着道:“一部分,以土地资源,种植中药材,介入产业园区成熟的产业链,作为有保障的兜底收入;另一部分发展特色产业,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要卖什么就卖什么,我们政府进行产业帮扶指导,帮忙对接各方资源,保障村民利益。二者同时展开,至于最后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那就看各村产业发展的情况。”

众人思考着这个点,琢磨一下好像也真的还可行?

“会不会四不像,两头不讨好啊?”肖尧开口问道。

霍千里看着众人,“其实,从最开始,也就是五年前,我们的规划就不只是在千符镇发展丹参种植和生产这个单一的内容,而是打造一个以丹参为核心,中药材种植为主要方向,多种业态协同发展的路子,要结合农村的具体情况,打造一个协调融合的发展生态,而不是一个纯粹的工业基地。”

他叹了口气,“结果现在,五年过去了,我们的产业园区,还是只有丹参的收购、和生产,甚至都没有扩展出在丹参这个品类上其余的功能,趁着这个机会,我们想想办法,争取建立一个能够让全镇乃至周边乡镇,都能够协同参与进来的模式,这样,才能保证不会富了一个,穷了一窝。”

高远明迟疑道:“霍书记,我请教一个问题。现在产业园区的发展虽然并不如您当初的设想,但是,现在产业园区的运营是比较成熟的,是否真的有必要做大幅度的改动啊?”

霍千里平静道:“成熟的确成熟,对镇上的拉动也比较大。但是,产业园区如果真的不需要调整了,这两天,我们又何必跑这一趟呢?”

众人一愣,旋即恍然。

霍千里开口道:“我如果是虎山村的村长,这当然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但我是千符镇的书记,各位也是千符镇的领导,我们必须从全镇的高度来考虑这个事情,一家独大,其他家享受不到利益的事情,我们就应该进行调整,对吧?”

众人都点了点头,的确,如今的产业园区,除开虎山村之外,其余村子享受到的好处还是太少了。

无非就是能够流转土地,卖点丹参而已,规模不大的话,对经济民生的提振并不明显。

“可是,霍书记,这个怎么协同呢?”

王伟站在一旁,琢磨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觉得霍千里嘴里说的那些话,一个比一个大,什么产业协同,什么模式建设,但这个怎么协同呢?怎么形成模式呢?

竹阳村的竹编,跟牛角村的柚子,和虎山村丹参,它们也不挨着啊!

言语出口,他还微不可查地挺了挺胸膛,觉得自己问出了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一个曹镇长、高书记和肖镇长都没想到的问题,一定能让各位领导刮目相看吧!

却没发现其余三位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霍千里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尖起耳朵等着听霍千里回答的三个村长,最后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的三个镇领导,笑着道:“现在考虑那个还太早了。”

若是顾海涛在这儿,他一定能看得出来,千里哥这明显就是心里有盘算了啊!

山坡上终归不是合适的地方,霍千里跟众人简单聊出了一个方向,就在三位村长兴奋又欣喜的笑容中,上车离去。

回去的路程并不远,只需要十多分钟。

霍千里看了看时间,已经七点钟了,便开口道:“这么晚了,食堂也没饭了,一起吃点吧,这两天大家都辛苦了,我请大家去吃个烧烤,放松一下。”

一把手的话,不是邀请,而是通知。

虽然霍千里并不是那么在意权威,但谁也不会傻到不给面子。

于是这个车里职位最低的高远明主动拿起手机,给后车的肖尧打了个电话过去。

后面的车里,肖尧放下手机,跟司机道:“去夜不收烧烤。”

然后看着身旁的王伟和副驾的那个负责宣传的年轻人,“霍书记请客,都一起哈!”

两人自然都连忙答应下来。

过了片刻,肖尧看着安坐不动的王伟,疑惑道:“王主任,你是不是没有那家店的电话?”

王伟一愣,“有啊!哦!”

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起手机给老板打了个电话,肖尧在一旁听了两句,提醒道:“要个包间。”

倒不是想要特殊,而是烧烤店那种地方,又是这么小的场镇上,坐在大厅的话,难免喝多了的一会儿来敬个酒,一会儿来敬个酒,一晚上都消停不下来。

王伟被肖尧点了一下,倒也知道发散思维,提前要了几个小菜摆在桌上,以免大家坐下来一点东西都没得吃。

等王伟忙完了这些,肖尧想起了自己之前当镇委办主任时那些日子,再看看这位王主任,忍不住感慨道:“我挺佩服老霍的。”

王伟真诚地点着头,“我也很佩服霍书记的。”

肖尧:

他扭头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了,放弃了提点的心思

晚饭吃得挺开心,众人也都没聊什么工作,吃着好吃的烧烤,一人喝了点啤酒,一天的疲惫也就消去了好多。

接下来的日子,霍千里又带着肖尧和王伟,去镇上其余村子都走了一圈。

然后,日子就又恢复了平静。

但许多人都猜测着,霍书记肯定是在酝酿着什么。

上次默不吭声,出手就把产业园区的那帮人一网打尽;

再然后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一出手就把千符镇送上了蜀州新闻联播的电视里;

这一回,肯定又有好事了!

半个多月后的一个周五,霍千里让牛角村的村长黄友全送来了三大袋成熟了的柚子,装进后备箱里,不由分说地给了钱,然后开着车,去往了锦城。

走在路上,他给韩致远打了个电话,“老师,晚上有时间吗?请你吃个饭。”

韩致远澹澹道:“说吧,要我帮你请谁。”

以他们爷俩的关系,哪儿至于说什么请不请的。

霍千里嘿嘿一笑,“把何教授叫上吧,我有点想法想请你们二位帮我参详参详,把把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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