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夜晚,最大的特点就是黑和安静。
村头的狗叫起来,村尾的狗都会给它唱和声。
不远处,江家。
当顾大强的声音传来,一个还在昏黄的光线下忙活的姑娘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走到院子中,好奇地看着詹家的方向,好看的双眉微蹙。
另一边,一户本来打算早睡下的老两口拉亮了电灯,披着衣服走到院子边上,望向詹家。
苍老的脸上,有几分期待的喜色。
夜风中,因为他们要聊一点男人之间话题而被“赶”出家门的詹家母子郁闷地站在路边。
詹二牛看着詹母,“妈,我不算男人吗?”
詹母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问你爸去啊!”
“杨嫂嫂!”
住在詹家隔壁,因为詹家的强硬而同样对土地流转集中持观望态度的邻居走了过来,好奇道:“村长来了?”
“嗯,那个霍干部也来了。”
大婶的语气微微带着点喜悦,“这么说铁牛是要同意了?”
詹母看着屋里的灯光,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咋个可能!那头死倔牛,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不会吧,听说那个霍干部很有本事的,说不定就把铁牛哥说服了呢!”
“说服?”詹母笑了笑,“等着看吧,铁牛能给他们好脸,搭他们话就不错了!走走走,上你家坐哈儿。”
“啥子呐?请我当保安队长?”
詹家堂屋,原本态度冷淡的铁牛惊讶地看着顾大强。
看着铁牛的神色变化,原本还有些许疑虑的顾大强心头大定,笑着点头,“当然啊,三组还有哪个比你更胜任这个职位吗?”
铁牛喝了杯酒,缓缓收敛表情,“我可干不来啥子保安队长。”
霍千里笑着道:“哈哈,詹老哥,保安就是保卫安全,我们已经跟医药公司谈好合作了,要大规模种植药材,难免有些游手好闲的、眼红的,甚至于心黑的药贩子之类来搞破坏,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人来保护我们,保护全组村民的血汗成果和利益。想来想去,这个事儿非你不可啊!”
顾大强哼了一声,“本来我还想让我三爸来当的,每个月额外还有四五百块钱工钱呢。可惜他那身板和气力,哎,只好便宜你铁牛了!”
铁牛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闷下,黝黑的脸上熏出一阵红晕,看了看霍千里,又看了看顾大强,“你们说得那么厉害,我更是做不下来。”
霍千里笑了笑,“也没那么夸张,到时候詹老哥只需要每天抽出半天,到处巡视一遍,瞧见那些可疑的,搞破坏的,就给控制起来就好。毕竟你平时也还要种地,还要休息的嘛。”
铁牛一愣,“还能种地?”
霍千里笑着点头,“当然啊,我们都跟大家说了的嘛,也不会把大家的地都收干收尽,只是将一些成片的土地集中起来,统一管理。剩下的零零碎碎的还会按照人头均分到每一户的。老哥这身庄稼把式可不能随便荒废了啊!”
铁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迟疑着端起,看着二人,“那我试试?”
“哎呀,铁牛,你咋个老一个人喝!”
“哈哈,怪我怪我,来来来,大强哥,霍干部,碰一个!”
“好,碰一个!”
黑夜再次被光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顾大强和霍千里就顺着这道口子,走回了家。
和来时不同的是,铁牛将他们送出了好几百米,然后才在二人的推辞下慢慢回去。
整个桌上,三人没提一句土地流转的事,但一切都已有了结果。
好的结果。
好几户人家都站在自家的房子外,远远瞧着,尖起耳朵听着,迫切地想要知道结果。
听顾大强那几声大笑,似乎是他们所希望的。
詹母呆呆地看着,不敢相信那个跟顾大强和霍干部相谈甚欢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那个今天因为自己提了一句就把自己吼了一通的丈夫。
她想过许多种可能,甚至都做好了急急冲回来阻止他们拳脚相向的准备,但没想到摆在眼前的是这么一个场景。
当她急急带着儿子重新回到家中,铁牛已经坐回了桌上,慢慢剥着花生,一口口地抿着白酒。
“回来啦!正好,我跟你们说个事。”
铁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满意地咂摸一声,黝黑的脸上露出笑容,“那个土地流转集中的事情我觉得挺好,我答应了。”
“老师,我搞定了!我把那个铁牛说服了!”
“多亏你的提醒,我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于是让他出任保安队长,不会因为我们这个事情,让他引以为傲的能力失去用武之地,反倒是有了更大的发挥,同时还能多挣钱,他很痛快地就同意了。”
“他这一同意,剩下四家也不会再有异议,整个三组三十七户人,我们全部都说服了!三组的土地流转协议全部通过!我可以开始了!”
“两个月啊,将近两个月的时间,终于迈出了第一步了!”
霍千里握着手机,跟韩致远倾述着心头的激动,韩致远默默听着。
“咳咳,老师,见谅,有点激动过头了。”
韩致远哈哈一笑,“没事,挺好。我经常跟你说,让你稍稍张扬点,放肆点,年轻人就要有个年轻人的样,别跟个老干部一样暮气沉沉的,净想着那些坑蒙拐骗的事情。”
“停停停!什么坑蒙拐骗,老师,我顶多就承认第一个字啊!”
“这个回头你跟那几个和你共事过的师兄师姐聊去。”
韩致远笑着回了一句,然后语气微微一肃,沉声道:“千里,恭喜你!”
霍千里脸上的表情也缓缓收敛,微笑道:“老师,现在说那些还为时尚早。”
韩致远像是回到了当初跟霍千里在课堂上的样子,用他特有那种不急不缓的语速开口道:“并不算早。你现在能把一个组全部统合起来,那就说明你在这个村子已经打开了局面,有了基础的威信和话语权,跟两个月前相比已经迈上了另一个台阶。”
“其实,我原本给你预计的时间是半年,半年能在村子里站稳脚跟,让村子里的人接受你的存在和领导,然后能够推动一个靠谱的事情,勉强有点眉目,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你居然只用了两个月,而且还不是急功近利的匆匆上马,也没有使用什么不合适的手段,真的很不错。”
霍千里被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老师,你言重了,我主要是有您跟何教授帮我参谋,找对了路子。而且两个月还是半年,其实差别不大,后面的种植场景都是长期的。”
“你平时的聪明劲儿呢!”韩致远佯怒地骂了一句,“我们先前分析过,你的个人发展和虎山村的发展是深度绑定的,但是,这二者是有不同的。”
他声音一顿,缓缓道:“你在虎山村的发展,是纵向推动的,但你在仕途上的发展,是横向比较的,懂么?”
横向比较!
霍千里恍然大悟,不愧是教政治经济学的,这看问题的高度,是不一样啊。
他在仕途上的“竞争对手”,是与他同批的这些人,虽然他个人并没有这么认为,但这是客观事实。
如果他在虎山村这样困难的地方,都能率先做出实打实的成就,那将必然能在这批人中脱颖而出。
韩致远若有深意地道:“别急功近利,别出岔子,但优势就是优势,等你合作社成立了,有正式成果了,组织肯定会注意到你的。”
霍千里连忙点头,“多谢老师指点!”
又说了几句细节,霍千里挂了电话,默默回想了一番韩致远的交待。
抬起头,看着窗外已经不见灯火的黑夜,心怀壮志的年轻人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