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袅袅浮动。
三清尊神的泥胎塑像在这香火缭绕中,多了几分功德巍巍的神性。
这三座泥胎塑像脚下,
乃有一道道纸卷被竹木撑起,像是一杆杆旗子般竖立在高高的供桌上,那些纸卷上绘画着一个个身披法衣、头戴种种不同道冠的道人,以及一些青面獠牙的神灵。
纸卷画轴一层一层往上,最顶上被高竹竿撑起的纸卷只有一张,同样描绘了一位紫衣道人。
这道道如经幡舞动的纸卷都竖立在高供桌上,
供桌上,同样陈列了一些物什。
有以红绳缠绕的鞭索;
有通体朱红的镇坛木;
铜铁玉三种材质的印玺、印纽;
黑铁铸造的令牌;
厚重包浆的神位;
天蓬尺、拷诡杖、伏魔刀等杀伐法器。
道教常见或不常见的法器,都排列于这座供桌之上。
层层画轴纸卷、种种法器刀兵,已然说明三清尊神座下的这些事物,正组成了一座「法坛」!
供桌上的种种事物隐然散发莫名气息,苏午眉毛微抬,终于确定——自己此行至少未来错地方,供桌上有些东西是「真东西」,这就够了!
「住持师伯!」
苏午还在打量着三清尊神脚下的法坛,谢云清目光在殿里扫了一圈,立刻就注意到了生着大胡子,一身黑色法衣,身材高大偏瘦的老道士,他朝对方招手,
那穿着与寻常道士也无甚不同的住持道长微微颌首,笑呵呵地朝苏午几人这边走了过来。
谢云清向大胡子道士行礼过后,就向其介绍道:「师伯,这位就是宗事局通知咱们道观说今天会来考察的民俗学者,
他叫苏午,
她叫云霓裳。」
小道士向大胡子道人介绍了苏午二人。
二人分别与大胡子道人见礼。
大胡子道士满面温和笑容,开口道:「这边说话不方便,两位客人,请随我到偏房里坐一坐。」
「好。」苏午点头应了一声。
住持道长引二人去了三清大殿的偏房里,
谢云清从门口煤球炉上提起一个铝壶,在桌上排出几个茶碗来,从桌角的铁罐里捻出一小撮茶叶,依次往每个茶碗里放了一些,之后就将沸水倒入茶碗中。
琥珀色的茶水顿时被冲泡出来。
他给苏午、云霓裳、住持师伯一人倒了一碗茶,
自己也捧着茶碗,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一副没有眼力见儿的样子,丝毫未觉得自己这里听长辈谈话有任何不妥。
大胡子道士瞪了谢云清一眼,倒叫谢云清觉得莫名其妙,端起茶碗咣咣喝了半碗茶。
「我这个师侄,平时做事也勤快,经卷也修得好,
就是没有眼色。
按现在的话来说——这是情商低了些,
他要是说了什么冒犯两位学者的话,两位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老道替他向两位赔罪。」大胡子道士转回头来,与苏午、云霓裳说着话。
「谢小道长和我们是朋友。
龙山集时,
要不是和谢小道长、黄道长他们共同合作,只怕我们是无法从厉诡行将复苏的龙山集逃离出来的。」苏午笑着向大胡子道士回复道。
大胡子道士先前从居室窗口处,只见谢云清与那两位「民俗学者」聊得热络,
以为他自来熟的性子又发作了,和民俗学者都攀谈了起来。
却未想到,苏午、云霓裳二人与谢云清、自己的师弟有旧,几人还曾共同经
历过「龙山集」的诡事!
他啧了一声,
看看苏午、云霓裳,又看看谢云清,道:「老道倒是没有想到,你们原来互相已经相熟了。」
住持道长的言辞间流露出几分亲近来,
与先前保持着礼貌客气的态度已然不同。
「那你们——苏先生、云姑娘,你们到玉竹观来,是有什么事情啊?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一定不吝帮忙!」住持道士如此说道。
如此却是省掉了寒暄客套,来回推诿,直接开门见山了。
苏午见状也不扭捏,他脚下阴影沸腾,一只生有十根手臂的手臂从阴影里蠕行而出,十指张开,吐出了一个油纸包。
手臂旋即缩回阴影里,
他脚下的阴影也恢复寂静。
方才短瞬内发生的一切,好似众人的一场幻觉。
但众人皆看得真切,此下油纸包还摆在桌子上,这份证据又让人们清楚,方才所见绝非幻觉。
住持道长眼睛微眯,看着桌上的油纸包一言未发。
苏午看了眼他的神色,
心下已然确定——对方是见过厉诡的!
而且,不止一次见过厉诡,甚至可能参与过一些厉诡作祟的事件中!
「我确实有事想请玉竹观帮忙。」苏午将油纸包摊开来,露出内里十三柄半黑半黄的雷击桃木剑,他接着道,「我想请玉竹观请来靖坛祖师,替我点化这十三把雷击桃木剑。
诸道门宗派内,都有「请兵符」,我亦想请玉竹观传授于我,让我能够请兵杀之气于桃木剑上,「兵祭」此剑。」
大胡子道长看着那些色泽油润的桃木剑,以眼神询问过苏午能否拿起验看以后,即持握起一柄与正常剑器一般长短、长方形剑镡、圆形剑柄的桃木剑,
打量一番后,
住持道士笑着说道:「这是上好的雷击桃木,用来做桃木剑镇邪伏魔是很不错的,把它压在枕头下睡觉,夜间不会有梦。
年份应该超过了三百年。」
随后,他放下一柄桃木剑,看向苏午,感慨地说道:「苏先生说的兵祭是什么?我确实没有听明白——你和我师弟有旧,一齐从龙山集那种险地逃脱出来,只这一重原因,老道都不会诓骗你。
不过,「请兵符」确实记录在我们收藏的神霄派符箓秘本之中。」
说完话,他转而看向谢云清:「去藏书室,把A03书架第三层左起数第二十五本书,给我拿过来。」
「好嘞!」谢云清喝光茶水,立刻站起身去拿书,他走出两步,又扭头疑惑地看着住持师伯,「师伯直接说书名不就好了?干嘛还要让我数着书目去找?」
「很多书都是重名,内容却大不相同。
你看书少,你怎么懂?」大胡子道人嘲笑了谢云清一句。
谢云清悻悻而去。
「我让云清去找的那部书上,就记载了授箓道士在得授不同符箓时,可以修炼的种种请兵符。」住持道长向苏午说道。
苏午抓住了住持道长话语中的关键:「授箓?
如果不授箓,
看来是修炼不了请兵符?」
「确实是这样。」
大胡子道士点了点头。
「要是不授箓的话,
是不是没办法获得召请玉竹观「五雷法坛」的权柄?」苏午又问。
「那倒不是。」
大胡子道长摇摇头:「只要经过「传度」,就能召请「五雷法坛」了,不过只是经过「传度」的话,就算有自行设立五雷法坛的权利,
此时没有经过授箓,连一道符咒都画不出来,
设立了法坛也没任何用处。」
传度、授箓皆是道士修行中必然会经历的仪式。
所谓传度,
即是传承度化之意,为奉道者正式入道的仪范。
成为道士的第一步,即由「传度」开始。
而「授箓」乃是正一派道士只有在授受符箓以后,才能登入天曹名册,拥有神职道位。
正一派相对于「全真派」而言,没有太多规矩,因而自古至今一直大兴,诸多道门宗派皆并入「正一道盟」之中,共尊「祖天师」。
全真派亦有与正一派「传度授箓」类似的仪范,
名为「传戒」。
住持道长与苏午说话间,谢云清已经取得一部封面藏蓝色、确实没有书名的厚册,迈步走进了偏房里。
他将那部厚册递向住持师伯,
住持师伯摆了摆手,道:「给苏先生看看就行了。」
「给!」
谢云清把厚册转而递给了苏午。
苏午接过厚册,翻过封面,书面内页也没有标识书名,第一页乃是一张白纸,从第二页开始,才有密密麻麻的文字,以及一些符箓图案。
这些文字多是繁体字,
乃是前人手写成书以后,付梓印刷而成。
扫过厚册上的一张张符箓图案,苏午的「意」丝毫未被触动,他翻过十来页后,就看到了一张「请兵符」,对应的是授受《太上三五都功经箓》的道士,才能修持这道「请兵符」。
就连这道请兵符,苏午也未觉出有任何非同一般之处。
道门称「符」乃是天上云气聚结而成,乃是「天理运转的文字」,故而有召劾鬼神、安镇五方、降妖伏魔等等威能。
但苏午此下看这些符咒,
只觉得是鬼画符一般的字迹,
根本不像厉诡文字、心诡文字、密藏域文字那般,给予他直接的触动。
他合上那部厚册,看向大胡子道士,微微皱紧了眉头,开口道:「道长,这些符咒法术,真正有用?」
「偶尔有用,偶尔无用。
大多数时候无用,
绝少数时候有用。」大胡子道士摊手道出几句话来。
「这是为什么?」苏午问。
大胡子道士答:「神霄派的传承早就断绝了很久很久了,现在玉竹观的第一任住持,也是自己摸索着学成了几个符咒,才重新立下道统。
但他摸索的法子,传给弟子们,
弟子们却不适应。
有的学成一两道,但也是时灵时不灵。
有的什么都没学成,早就到处给人作法赚钱去了。
要是这些符咒法术真正有用的话,老道又何必缩在玉竹观里?老道也早就跑出去降妖除魔,济世救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