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六点,东京秋日艺术赏大选现场,名古屋竞技场。

改装完成的竞技场规模很大,可以容纳两万多人,隶属于当地的职业足球俱乐部,按照平时还属于训练时间,不过因为艺术赏具有极高的热度,俱乐部也乐意借用。

从大选开始,规则不再宽松,个人评分如果无法胜过对方将会被淘汰,这也就意味着无法再依靠团队评分晋级。

以此类推,直至最后一个人代表学校出战,轮番挑战数名对手并且胜利才能进入下一轮。

砰的一声,舞台两侧烟花喷射,大量烟雾弥漫,一个从头到尾都不着调的男人出现。

这位在舞台前方握着话筒走来的,依旧是那次海选上的头顶油光大背头,脚踩金鳞皮鞋的主持人,不过今天换了一件骚包的紫色皮衣外套,声音高昂,让人怀疑是不是得了甲亢。

“又是我!你们最爱的尹贺之狼!帅气又迷人的河尻诚!”

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卡片,主持人念着各所学校的出场顺序以及对阵方。

背后的超大屏幕上一列列亮起参赛学校的校徽和选手半身像。

在揭晓完其他类的抽签结果,河尻诚特意将热度最高的书道组放到最后。

“来让我们看看风姿绝伦的书道组天才少年们,超绝霸者纵横无敌的书道选手的结果!”

河尻诚拖长了声调:“首先是........”

观众们翘首以盼,大选可不是再是像海选和初选那般有几十个分会场,光是挑选看哪个都能挑花眼的情况,这次全日本只有3个会场,关注度自然非比寻常,频道的订阅量更是蹭蹭上涨。

“花马场中学对鹿岛私塾。”

“冈元高校对西山学院。”

“御振高中对八王子高中。”

这次八王子高中书道组的对手实力强劲,是以文学造诣著称的御振高中,曾经出过数位文豪和书道大师级人物,实力不容小觑。

“喂喂,快看!那是御振高中的王牌,天知纯生吧?”

“别扯我了,我眼睛不瞎,据说是天知大师唯一的子嗣。”

“你是说那个被誉为当今连歌俳句第一人的天知風大师的后代吗?”

“这还用你说,这都不知道来看个锤子的艺术赏。”

“我乃粗人,不擅文雅。”

“........”

炫目的灯光,潮水般起伏的人群,震耳欲聋的应援声。

任何人只要站在那高处的舞台上都会心潮澎湃,万丈豪情勃然而发,仿佛青春停留在此刻也足矣。

聚光灯下,御振高中的少年们神采奕奕,朝观众挥手致意。

仅是站在那,便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让无数观众惊叹气度不凡,人数更是夸张到六人满编。

作为家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他们自认为可以击败一切对手。

相比之下八王子高中就差了许多,虽然他们也是满编,但气势上矮了一截。

在几万人的注视下,一举一动都会无限放大,竹下东雄等人哪里见过这么大的场面,显得很局促,低下脑袋任由工作人员带领,如同排队吃草的绵羊般亦步亦趋。

除了天知纯生,御振高中众人挑衅似的对八王子高中的人指指点点,看不上他们温顺的表现,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经过甬道进入选手室,海浪般的声音被关在身后。

“怎么办?感觉御振那群家伙的气势好强。”

“怕个啥,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干就完了。”

“对啊。”

“对什么对,御振上一届拿了银赏,这届也是种子队,就怕他们一个人车翻我们全部。”

“呸呸呸,哪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竹下东雄苦恼的挠头,没办法,那群精英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

“巫马队长,你说句话啊。”

巫马星津回过神,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昨天。

直到最后都没有碰井波熏,而是硬挺着离开,他不想对不起荒川琴雪。

不管井波熏同学有怎样的苦衷,这都不是他背叛的理由。

喝了一大口冰水让自己清醒,巫马星津知道自己作为主将表现的不合格,居然因为感情问题影响状态,没在第一时间带领队友和御振高中的人对上,反而被对手的气势压过导致士气低落,这是个失误。

未战先怯,此乃大忌。

“别忘了我们也是一步步击败强敌才走到现在的,他们实力如何,场上见真章便是。”

书道组的其他队员心情稍定,不管怎样,只求拼尽全力对得起青春。

巫马星津拍了拍竹下东雄的肩膀,望向吊在墙上的电视,很快就要轮到井波熏上场了。

“与其考虑那么多,不如先欣赏一下演出吧。”

第一场是演奏组,前几个选手的水平在平均之上,并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表演,直到一位抱着三味线的和服少女出现。

少女穿着印有梅花的留袖和服,粉嫩的梅花从肩上沿顺到衣襟,上了年纪的人穿可能会有些华丽,但在少女的身上却恰到好处的美丽,和服与腰带看上去似乎是古早的风格,款式陈旧却价值不菲。

因为灯光充足,白色的脂粉比平时稍淡,即便如此依然在灯光下反射着月光一样的皎白。

脸蛋圆润,瞳孔似墨珠,眼角勾起,青涩与妩媚竟可以同时出现,小巧精致的银制发饰垂在额边,随着行走一步一晃,平添几分俏皮可爱。

“永山凉子。”

少女抱着三味线琴朝着评委和观众依次行礼,声音如莺鹂圆润清晰,自我介绍。

“来自京都祗园。”

哗!

就像春雨过后的深夜虫鸣,悄无声息却默契的同时发出声响。

评委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接着打量一番永山凉子。

观众们更是被这名头引起了好奇心,一片哗然,心里的期待值一下子就被拉满,纷纷伸长脖子瞧这位平日难得一见的京都艺伎。

艺伎平时深居浅出,不会抛头露面,没有介绍信或熟人接引别想邀请到。

富商显贵才是她们的座上宾,普通人要想见,只能去豪华酒楼或者私人茶屋旁边碰碰运气,属于真正的上层社会。

像巫马星津曾经和小百合去的吉野茶屋,作为老字号茶屋,能邀请到的当红艺伎也屈指可数,倒是花名册上的可以随叫随到。

尤其还是少女这样的‘半玉’,在‘换襟’前从不会离开花街,比起艺伎更少见。

更何况这不是什么小山沟里的,这可是祗园那片地界的。

如果是在银座或者池袋的酒吧里若说自己是从京都来的艺伎,足以让在场的男人为之慷慨解囊,酒水自取。

再加上一句祗园来的,便可以立马获得尊敬。

要说全日本哪里的艺伎最出色,毫无疑问是京都,京都的地界也有排序,分别是祗园、先斗町、上七轩、宫川町。

这其中,祗园为首,祗园又有甲部和乙部两处,哪怕是乙部地位也比先斗町地位高。

抛却规模,人气和实力等因素,历史更悠久的先斗町和上七轩明明应该比祗园要厉害才对,最开始确实是这样没错。

但祗园之所以地位如此高,还是当初幕末时期,官军进攻江户的过程中,祗园的艺伎毫无阻隔地迎接迎他们玩乐的缘故,没有因为他们是来自萨摩潘和长州潘的乡村武士,不肯近前。

后来官军获得胜利,建立明治,曾经的乡村武士一跃成为达官显贵,他们回到祗园,把钱财倾撒在过去对自己以礼相待的祗园,不太去其他地方。

也因为有这些历史原委,如今一说花街的代表,谁都会想起京都的祗园,不仅如此,很多人都觉得在那里工作的艺伎也是最优秀的。

往届不是没有邀请过,可惜都被婉拒了,没想到这一届居然能有艺伎参加。

东京秋日艺术赏果然厉害。

“请问主家是?”

评委之一的日野泰树问道,身为玩乐专家和民俗学者,有名有姓的舞伎和艺伎都混了个脸熟,但眼前这个穿着和服的少女他却从未见过,不免心生好奇。

这位少女的年纪不大,看起来还没到换襟成才的年纪,青涩如半熟的苹果,大概也未曾经历‘抽水’,由资助人授受男女经验。

应该还是舞伎,怎么会作为艺伎出场?这让他实在按奈不住问了出来。

只是一上来就让人自报家门,多少有些失礼。

“在鸭川旁边,名字的话,还要回去征得妈妈桑的同意才能说呢。”

说了又没说,拒绝且同意,说话很有京都女子特有的婉转味道。

鞠躬致歉,永山凉子用微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只小鸟似乎有些倔强。

河尻诚大踏一步,像是看稀有动物兴奋的不行,双手向镜头介绍:

“瞪大眼睛看好了,这就是祗园的艺伎,漏过一秒都是损失。”

“哎呀,真是太可惜了,要是知道在哪家店,我肯定天天去光顾。”

哈哈哈。

台下一阵大笑。

作为自封的金牌主持人,河尻诚接话题的能力非同小可,以玩笑的口吻说道:

“要不把这个当做赌注吧,永山小姐意下如何?”

既避免了评委日野泰树的尴尬,又给了永山凉子台阶,如果有人猜出来,日野泰树的好奇得到了满足,如果没有,则可以给足悬念,引起大量讨论。

不愧是我河尻诚,金牌主持人暗暗得意。

横竖都是赚,要付出代价的仅有少女。

嗯,很有大人的行事风格。

“赌注?”

“随您开心就好。”

被人用‘永山小姐’这样的敬称还是头一回,而且是当着数万观众,永山凉子终归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当下便不假思索的同意。

反正自己几乎从没出过门,她不相信有人能认得出自己。

“既然是谜题,揭晓答案自然有奖励。”

“永山小姐的奖励是什么呢?真让期待啊。”

永山凉子轻抚琴身,手指划过琴弦,一声清脆的琴声跃出,自信说道:

“如果能猜得出,我可以邀请他来茶屋做客。”

屏幕前的观众立刻炸了。

【夜晚,年轻漂亮的艺伎,只为你一人奏响的琴声,这不就是身为浪人武士的主角才有的待遇吗?】

【居然能在现在的社会看到效仿古人旧事,快掐我一下,这不是江户时代吧?】

【随便填一个认识的地方好了,说不定会蒙中。】

“现在打开艺术赏官网填写,就可以参加永山小姐的谜题活动。”

得益于少女的姿容气质,参与活动的人越来越多,艺术赏官方后台看着飙升的数据,收视率又提高了两个百分点,这个河尻诚有点东西啊。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不能耽误太多时间,现场重新安静下来,永山凉子抱着三味线琴,弹响了乐曲。

灵动的手指蝴蝶般飞绕琴弦之上,仅是一琴一人,便调动起听者的情绪,赐予无上的感官体验。

当艺术赏结束后,有报刊曾这样写道:

【其轻重舒缓,松弛有度,择出了源义经听取武藏坊牟庆意见前的高潮改编,带有演奏者本人性格的轻快意味,这无疑是传统面向新社会的一条出路。】

评委们见多识广,就算是这样也花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这是《劝进帐》,而且竟然是改良的版本,偏符合当下的流行风格,作为歌舞伎十八番之一的曲目有了变化,不知道成田屋那边知道了会有一种怎样的表情。

虽然大多数观众听不出这是哪个曲子,但不妨碍静心欣赏,仿佛自己看了一场艺伎的表演也高雅了起来。

知其形而不知其味,这也说明艺伎所代表的日本传统文化正在逐渐没落。

三味线独奏是很少见的情况,通常会有乐鼓等伴奏。

当然,这不是让评委们愕然的原因,而是古典的乐曲居然被改造了,如果是其他地方还好,可永山凉子来自京都,这对于守旧的京都人来说绝对是一种不可理喻的情况。

那些家伙虽然技艺高超,但不是一直排斥这种行为吗?

“嘿嘿,你说我会不会猜中啊。”

一个书道组的男生已经开始幻想了,先不论技艺如何,永山凉子那身段,那嗓音,说上两句话,再铁骨铮铮的硬汉也会跟抽了骨头一样浑身酥软。

“我劝你买彩票。”

“别妄想了,没看到其他人都在闭目养神吗?”

“对吧,宫口前辈。”

“嘘,别说话,认真听。”

宫口正治睁开眼,神情严肃,他本身不好享乐,以前对艺伎嗤之以鼻,觉得都是一群卖弄技艺,博得欢心的庸俗之辈,但今天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入耳的音律高雅而美,他仿佛看到永山凉子和服上的梅花在一朵朵绽放,傲然挺立。

竹下东雄戳了戳巫马星津,放低声音:

“巫马队长你怎么没填?”

巫马星津皱眉回忆,他对永山凉子的赌注没什么兴趣,只是这琴声很熟悉,似乎在哪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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