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位裁决骑士如此痛快的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博雷·勒文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直接在原地愣住了数秒之久。
事实上他原本还有过那么一瞬间希望对方拒绝请求,然后自己再以无法抗衡很可能拥有旧神派——更准确的说,是卢恩家族——力量的安森·巴赫为由,向教廷的统帅部请求增援,比如把一部分审判庭的审判官们,或者一支裁决骑士团的分部派来,多少让麾下的士兵们提升些许信心,结果对方直接就答应了。
但既然话已经放出去了,再想要反悔的后果同样不是他能够承担的…博雷·勒文特只得硬着头皮,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向军队下达作战部署。
他的计划很简单:既然安森·巴赫想要引诱自己出击,那就遂了他的愿,两万圣战军分成四个部分,前三后一,在三个方向袭击他那佯装急行军的风暴军团和射击军,,再在正面快速拉扯成统一的战线,紧追“溃退”的军队不断向西推进。
而自己则率领全军最精锐的预备队,趁着全军压上的同时向安森·巴赫的侧翼与后背快速迂回包抄,争取堵住他撤退的道路,最好能在中途将其包围,肢解,歼灭。
“从白鲸港出发抵达捕奴港只有两条道路——最好走的当然是途径灰雪镇和稻草镇,最后抵达这里,安森·巴赫的一万两千人大半需要急行军还要引诱我们出击,走的就是这条路。”
“但实际上根据我了解到的情报,还有一条从灰雪镇出发直达捕奴港的道路,只是道路更加崎岖,并且途中几乎没有经过任何一处殖民地——也就意味着很难获得补给,但并不是不能走。”博雷·勒文特用剑柄敲了敲桌上的地图:
“如果我是安森·巴赫,为了确保大军后勤供应通畅,那么稻草镇这个据点就显得格外重要,务必要尽全力确保这里的道路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千万不能有失;他把行军的队伍拉扯得那么长,恐怕也有保护后勤的想法。”
“两条道路虽然不远,但中间有树林和丘陵间隔,军队行动还要靠近水源,同时双线并进的军队看似可以互相倚靠,但实际上除了一个临近稻草镇的位置水源有交叉之外,其余区域全部都离得很远,任何一方遭遇袭击,另一边除了能大概知晓站场位置外,根本不可能及时提供援助。”
“袭击一支军队,再威慑另一支,就是我们此次作战的核心。”博雷露出了一抹残忍的狞笑:
“最终目标当然是全歼他们,但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吓死他们——字面意思上的。”
吓死?
没有领会到军团长深意的军官和骑士们面露疑惑。
“不明白?不明白也没关系,大家只要服从命令就好。”博雷·勒文特不以为意的笑笑:“伟大的秩序之环,将引领我们走向胜利。”
“而一切的一切,都会从这里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镀金并且尾部镶嵌了红宝石的剑柄,重重砸在了地图上一处凸起的图案。
……………………
捕奴港西北,某处无名山地。
一队衣衫褴褛的士兵拖着辎重车,艰难的在山脚下的道路跌跌撞撞的行进;他们气喘吁吁,从头到脚看不见任何行囊和武器,几乎是手脚的并用的在赶路,身上的军装已经没了袖子,帽子,鞋子…距离没有裤子也只剩下大腿到大胯的幅度。
除了胸口那已经被汗水灰尘浸染到漂白的红黑色破布,身后辎重车上堆放的行囊和武器,领队前面扛着的十三星环旗,你已经无法从任何方面觉察到这是一支军队,而非荒野求生的难民。
从军容整齐到现在这副尊荣,第二步兵团只用了四天时间。
为了完成安森·巴赫急行军,不惜一切代价用最快速度赶往捕奴港的命令,他们在出发时就几乎扔掉了大部分辎重,只携带少量食物和一定量的必需品,武器弹药也是最低限度,轻装前进玩命狂奔,头天竟然就完成了三分之一的行程。
当然代价就是全军累成路边死狗,轻伤上百人,还跑丢了二百多双靴子。
之后几天情况依然逐渐离谱,为了防止再出现磨损导致受伤的情况,不少士兵干脆把军装撕成了短袖短裤,碍事的帽子也不要了,除了食物一律舍弃,武器装车;除了团长阿列克谢·杜卡斯基,所有人从头到脚不再有任何负担。
就这样,四天急行军的第二步兵团体力早已耗尽,依然没能准时抵达目的地——而他们这甚至都还算好的,紧随其后的射击军,已经开始出现士兵失踪减员的情况。
阿列克谢对此表示怀疑,他更愿意相信是出现了逃兵——比起自己这些人,土著民肯定对新世界的地理环境要更加熟悉和适应。
扛着崭新依旧的军旗,疲惫到有吐舌头冲动的阿列克谢艰难的迈开双腿,还要把身体完全直起来——他是团长,全团所有人都可以喊累,唯独他不行,那样给士气造成的打击绝对极其的沉重。
强忍着灌铅的双脚,他除了继续在心底埋怨为什么倒霉的总是自己外,顺便也对任务表示一点点怀疑:除了急行军外,第二步兵团的另一个使命是在捕奴港外修建防御工事。
但现在有个小问题:修工事需要铁锹和铲子,但这样两样东西都已经被自己为了节省体力扔掉了。
哪怕没扔,他也不相信自己身后这些长腿会走的人形肉干能够有力气挖土刨坑,挖出来大概率也是为了把自己活埋了。
既然如此,那无论能不能准时抵达捕奴港,自己都肯定无法完成任务;这种事情安森·巴赫总司令不可能不知道,那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历经四天苦难,即将彻底字面意义上累死的阿列克谢·杜卡斯基,终于觉察到了一丝异常,并且陷入深深的怀疑。
就在这时……
“轰————!!!!”
刺耳的轰鸣声在山谷间炸响,仿佛是某人在用铁锤敲打山丘,哪怕相隔甚远,也能清楚感觉到地面传来的剧烈震动。
上一秒还在艰难跋涉的第二步兵团几乎立刻停下了脚步,早就疲惫到喊哑了嗓子的军官快速竖起军旗,让手无寸铁的士兵们一个连队一个连队在旗帜周围集结,从绵延的队伍变成零散纵队方阵,由队伍最末尾的士兵将马车在靠近队伍的位置停下,击鼓传花的搬运着车上的武器。
五分钟后,整个步兵团已经全部做好战斗准备,在山间道路上组成了数个有梯次,前后保持一定距离,同时警戒周围六个方向,预防敌人炮击的方阵。
举着军旗的阿列克谢蹲在大方阵的最中央,眯着眼努力望向声音传来的位置——他的望远镜早就在经过某片树林时弄丢了,只剩下半张自己手绘的地图。
“那个方向,好像是某个射击军战斗营的吧……”回忆着出发时的先后顺序,喃喃自语的阿列克谢猜测道。
虽然同样是按照克洛维军制组件的军队,但因为缺乏军官,整个射击军最小的作战单位就是营一级,一个营两百人,比普通的连队大但比正常的营要小。
每个营设两名连长,但实际上都是兼职,除了营长本人外,副营长和总务长各兼任一个,再往下的职务就只有土著民军官的“半排长”,每队二十人,下辖四个小队,每队五人——但这只是职务编制,只有营一级拥有独立作战的实力。
因此从炮声和零星的枪声判断,阿列克谢很容易就能猜到是某个战斗营遭到伏击,并且正在与敌人交火,双方的声音都很好识别,炮声和密集整齐的排枪肯定是敌人,零零散散的开火声肯定是射击军。
甚至阿列克谢都能从双方的节奏判断,射击军怕是快要被击溃了——否则以土著民战士热衷肉搏的习惯,敌人不可能打出频率这么高而且持续不断的排枪。
于是问题来了:“团长,我们要不要过去支援他们?”
“支援?”
阿列克谢面色一愣,望着身后那位比自己还要憨厚的总务长,很是费解的道:“你看看我们士兵们这副尊荣,再想想他们和我们隔的距离,真就没觉得这个提议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合理吗?”
“这些我们当然都是明白的,以大家的体力就算赶上战斗,多半也连扣扳机的体力也没了可是……!”总务长脸色急切:
“如果我们不救援,不说是不是有坐视友军遇难的嫌疑——万一引发连锁反应,五千射击军全军覆没,我们要带谁去包围捕奴港?”
啊这……阿列克谢愣住了,这好像的确是个问题。
迟疑了差不多半分钟,表情凝重的阿列克目光快速在士兵和周围的地形间快速扫视,然后拍板决定:“不救援,继续行军!”
“唉,团长……”
“别说话,我知道你们要说什么——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固执的执行已经无法实现的命令,但相信我,这真是不是!”
阿列克谢吃力的用旗杆支撑身体,缓缓站起:“如果对面是总司令的指挥部,我就是累死也要带你们爬过去,但这不是我们眼下面临的情况,我们遭遇的是敌人伏击,而且是精准伏击了我们小股部急行军的部队,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是有目的,有计划的行动,并且绝对是在掌握了我们的行军路线这个前提下做出的行动;如果我们鲁莽救援,等待我们的就是敌人的陷阱。”
“所以我们不去救援,是为了避免掉进陷阱?”
“恰恰相反,不去救援,是让敌人以为他们的目的达到了。”阿列克谢摇摇头:“你以为他们袭击射击军的一个战斗营,真的只是为了歼灭那两百多土著民战士——如果这都要动用几倍兵力,骑兵和火炮,那对面的圣战军怕不是真疯了。”
“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以此震慑其余所有因为急行军,从大部队掉队的军队,让他们慌张,恐惧,不知所措,做出不理智的举动——其中一部分会撤退,把他们引向真正的主力军,另一部分则会唛头前进,成为等他们歼灭主力后,可以随便鱼肉的残部。”
第二步兵团长冷笑了声,自嘲的笔画了下:“我们要做的,就是后者。”
军官和士兵们仍然是分外不接,但还是决定服从阿列克谢的判断,继续手脚并用的向前急行军,而且比之前看上去还要更狼狈些。
在他们的身后,枪炮声逐渐落下,滚滚黑烟从山坡的另一边升起,预示着某场战斗已经落下尾声。
足足集结了将近千人的圣战军全歼了整个射击军战斗营,预期说是战斗,用屠戮来形容要更加合适;为了确保威慑的效果,每个负责伏击的部队都携带了火炮,并且严格限制了骑兵补刀与追击的范围,确保被击败的“新大陆军团”会有不少于五分之一的逃兵。
而这样的战斗并不仅仅发生于第二步兵团一路…两天之内,安森就接到了超过两位数的前线战报,多支部队不是遭遇伏击溃败,就是近乎被全歼,伤亡已经是三位数的高位数。
一部分军队向后方撤退,一部分没有遭遇伏击的“幸运儿”则继续急行军,不断拉大和后方军队的距离,彻底失联,变成了字面意义上的孤军。
与此同时,一张大网,一张由多条战线汇聚而成的大网开始向稻草镇方向迫近,紧紧尾随着溃退军队的身后,明显摆开了准备包围的架势。
稻草镇内,一脸得意的安森将整理好的情报加上自己判断画出的敌军行军路线,完完整整呈现在卡尔·贝恩面前;表情无奈的副官翻了个白眼,用很不服气却又不得不承认现实的口吻道:
“好吧,这次貌似真的被你说中了——我们的敌人,真就是有那么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