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腹牢骚,哭天抢地的伯纳德·莫尔威斯并不知道的是,此次远征倒霉的远远不止他自己,而是四个主力军团全部遭难,谁也不能幸免。
人的幸福总是相似的,但却各有各的不幸——这句话放在圣战军团身上不仅完全不适用,甚至恰恰完全相反。
因为开拔地点,兵力物资筹备,战略目标以及身后的背景势力都截然不同,四个军团的出发时间也都完美错开,各自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挑选自认为“最完美”的航线,彼此间甚至没有出现重叠。
但无论是何时何地出发,遇到的情况却高度相似:最初几天都是风平浪静,舰队迎着海风向新世界全速前进,全程没有遇到任何异常。
然后他们就纷纷遇难,默契十足的一头撞进了风暴。
虽然因为水域广阔,并且充满了各种各样超乎想象的灾难而被以“汹涌”明明,但实际上汹涌海也并非一天到晚浪高五十米,风平浪静的日子还是占据着大多数的,否则也不可能成为秩序世界最繁忙的海洋,有着无数被追逐财富之人们趋之若鹜的黄金水道。
每年五至八月这段区间,一般被认为是汹涌海最安全的时节,也是为什么圣战军团会旗决定在这个时间开拔向新世界进发的重要原因;只要不出意外,很大概率根本不会撞上特别恶劣的天气。
所以出了意外的时候,整个圣战军主力统统都倒大霉了!
想要让十万甚至更多的军队进行跨海作战,而且还是航程将近一个月,中途几乎不可能有停靠的情况下,哪怕舰船数量再多也是极其严峻的考验;从未有过如此大规模舰队航行的秩序世界几乎是榨干了全部运力,才勉强凑够装满着十数万大军的舰船。
能够塞满所有人员武器和后勤储备都已经是极限,再指望面面俱到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为了腾出足够的空间,超载那都是常规现象,不少舰船还出现了水手和船员数量严重不足的问题,也只能让登船的士兵们暂时“客串”一下,负责些不怎么需要动脑子的体力活。
平时还好,撞上恶劣天气这些“客串水手”根本无法理解水手长下达的命令,帮倒忙的大有人在;不少原本或许还能坚持下的舰船,就在他们的努力下顺顺利利的去喂鱼了。
再加上圣战军主力虽然基本都是帝国皇室忠臣,但开船的水手和船员可基本都出身帝国北方,他们不仅很多人都对新世界的普世宗信徒抱有同情,更痛恨圣战断了他们的生计;指望他们在遇到危险时与圣战大军同舟共济,那是纯粹的知心妄想。
急于凑齐舰队出发的圣战军根本无法分辨这些水手们的出身和信仰,或者说他们根本也没得选——连船的数量都不太够,哪里还能指望水手各个忠心耿耿,愿为秩序之环而战呢?
于是不少舰船刚发现遭遇风暴,立刻果断掉头和舰队主动脱节,对旱鸭子的圣战大军哄骗说是为了躲避,再趁对方放松警惕时将官兵们抛海喂鱼,扯掉军旗或是直接返航。
也有些干脆化身“武装商船”,拦在航线上打劫圣战军后续运输补给的舰船,再假装走私商人开往北海三国,或者其它教会控制力度不强的小港口高价出售这些军需物资。
甚至连假装都不用假装,不少被强征的商船基本都有过夹带偷藏,在各国间走私违禁品的经验;不然仅凭正常贸易的利润,谁又会愿意冒送死的风险出海呢?
到了最后,反而是最先出发的亚瑟·赫瑞德军团准备的最充分,航行计划也最稳妥——有之前在新世界被暴打的心里阴影,伯纳德亲自找了艾德兰大公求情,提供了不少人力物力方面的支援。
运送这支圣战军团的是艾德兰大公国的海军,而非皇帝亲属的“大舰队”;军团内部不少参谋与后勤方面的负责人,也都是贝尔纳大公麾下的封臣和骑士们;号称是圣战军团,实际半数都是以贝尔纳家族为首的北方豪门们,各方拼凑的私兵。
正因为都是自己人,遭遇风暴的舰队上下才总算能团结一致,没有像其它军团那样因为内讧而伤亡惨重。
不过伤亡惨重也没什么,毕竟哪怕阵亡过半一样能碾压新世界的臭鱼烂虾,甚至人数少了还能缓解后勤压力,战斗力说不定还不降反升。
相较之下内讧的影响就很恶劣了——水手拿士兵喂鱼,当海盗截杀友军;圣战军反杀夺船迷航的情况屡有发生;各种各样对圣战军极其不利的消息就随着走私的商品,逃难的士兵,当海盗的货船…再被夸张了千万倍之后,又散播回了秩序世界的各个港口。
原本虽然态度不一,但舆论至少大都相信圣战军必定旗开得胜,望风披靡,攻克新世界异教徒不过是时间问题;可当各个舰队遭遇海难的消息传来,画风立刻就完全变成了汹涌海如何艰险,新世界如何蛮荒,水土不服的大军迟早要完。
尤其是那些好不容易淘回来的人,无论是砍了士兵的船员还是当了逃兵的圣战士,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失,基本上都把情况说得能有多恶劣,就有多悲惨。
在他们的口中,这趟远征几乎成为了一场死亡行军:缺吃少喝的舰队在时而烈日灼天,时而狂风暴雨的大海上漂流,一口清水就能成为杀人的理由,一块饼干就能让耀武扬威的骑士对你屈膝谄媚,俯首帖耳。
看似声势浩大的圣战军,根本不需要遭到任何人的攻打,在抵达新世界的时候就会变成满载尸体的幽灵舰队;一万人里面,也别想有一个活着抵达新世界。
如此诋毁光荣而伟大的圣战军,质疑圣战必胜合理性的不实言论,自然立刻就遭到了当地教会和审判庭的追查。
但他们开动宣传机器,在报纸和各种公开场合辟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对圣战最最坚定不移,坚信秩序之环必胜的克洛维国王卡洛斯·奥斯特利亚陛下,也在公开场合询问自己的总主教,圣战大军是否遇到了难处。
身为克洛维总主教的路德·弗朗茨,自然为陛下驳斥了那些荒谬可笑的言论;但一位国王在公开场合问出这种问题,本身就代表了某种非常恶劣的风向;明面上的言论再怎么管控,私下里的小道消息那是再也刹不住车了。
大量的负面舆论直接影响了克洛维对圣战的信心——特别是国王“亲自授意”的舆论——而克洛维承担了整个圣战中最多的物流转运任务,对圣战军的后勤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再加上因为丢失殖民地这个重要的原材料输入地,飙升的煤炭和钢铁价格也对运输行业,尤其是克洛维至关重要的铁路运输造成了沉重打击;大量物资堆砌在仓库内无法被运走,到最后甚至连仓库都塞不进去,只能露天暴晒,忍受风吹雨打最后坏掉……
于此同时,数目众多的“圣战军需”在被撕掉封条后,零零散散的出现在黑市上被倒卖,规模庞大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审判庭和克洛维王家陆军,白厅警察屡禁不绝。
到最后为了防止这些物资引起社会动乱,克洛维王室也不得不忍痛下令出高价收购,至少避免流入普通人手中。
如此仁慈慷慨,一心只为臣民与信仰着想的善举,感激涕零的克洛维总主教立刻向教廷汇报,请求教宗对奥斯特利亚王室予以慰问嘉奖。
对此教廷并未立刻予以答复,只表示了口头称赞,并希望克洛维继续为信仰而战,万不可受世俗利益蛊惑,因小失大。
但无论此时的克洛维王室再怎么“力挽狂澜”,到了五月下旬,无数对圣战军不利的流言蜚语都已经传遍了整个秩序世界;“参加了圣战军就是送死,去了新世界和死了没有区别”的想法,成为了普遍的主流。
当然,各方势力的高层至少明面上还是支持圣战的,谁也不敢被扣上“异端”和“伪信”的帽子;尽管问题不断,但被秩序教会强行拼凑的战争机器,依然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只是当某些无关紧要的轴承和螺丝钉开始出现裂痕,飞速转动的滑轮发出刺耳的叫声时,很多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
“所以关于圣战军遭遇海难损失惨重,许多舰队分崩离析的情况是真的?”
“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当然被夸大的部分也有很多。”
“嗯…看来当初您强烈建议我不要立刻开拔,前往新世界的建议是正确的;跨海作战,各种不确定的因素和风险实在是太多了。”
“您谬赞了,殿下,事实上或许当初您的做法才是正确的,我现在甚至都已经有些后悔,不该表现得那么谨慎的。”
北港的圣战军军营内,莱昂·弗朗索瓦和埃纳雷斯拿着最新的报纸,一边看一边长吁短叹着;各种各样的负面消息让气氛显得相当沉重,以至于明明相安无事,顺利保全了军队没受损失的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刚开始,埃纳雷斯的确曾经为自己保全了瀚土大军,没有像帝国的圣战军主力遭遇海难而庆幸,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最后出发的瀚土军团负责殿后,圣战军损失惨重,原本还能假装透明的瀚土人立刻就会迎来教会的“重视”。
“今天上午例行巡逻的时候,遇到了统帅部专门派来与我们联络的审判官,他就提起了这件事。”埃纳雷斯沉声道:
“他告诉我,秩序教会一定会吸取帝国方面的教训,精心为我们瀚土军团筹备负责运输的舰队,避免相同的遭遇;希望瀚土愿意为信仰而战的骑士们,能够在异端和异教徒的土地上获取与身份相配的荣耀。”
埃纳雷斯忍不住摇了摇头…什么叫与身份相配的荣耀,这已经是在明着告诉瀚土,胆敢假装透明人躲在后面偷懒保存实力,在教会眼中那就是不虔诚的表现。
而要是在这场圣战中被教会认为不虔诚,还未从战乱中恢复过来的瀚土会有什么下场?
与其单独留下来被教会针对,还不如和帝国的军团一起出发;死人就死人,总不至于太过扎眼而被当成拿出来的“典型”。
“我倒是更担心时间方面的问题。”莱昂的表情也相当沉重:
“现在已经快要六月份了,汹涌海最适合出航的时间就只到八月份,越晚出兵遭遇海难的风险就越高;连趁着好时候出发的帝国都会遭到这么恐怖的风暴,我们需要面对的情况恐怕也凶多吉少。”
“这还仅仅是出发,据我所知统帅部方面到现在还没有给出何时结束,何时返航的计划;除非能在一个月内结束战事,否则还要做好越冬的准备…但无论统帅部还是负责后勤的克洛维人,好像到现在都未考虑这一点。”
“而且我们真的能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击败新世界的异教徒吗?”
“这恐怕不太现实。”
望着忧心忡忡的小莱昂,埃纳雷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凑近道:“就算敌人真的像帝国人形容那样弱小,荒凉野蛮的新世界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占领,征服的?”
“因此,我们恐怕必须要做些别的打算了,殿下。”
“……别的打算?”
莱昂挑了下眉毛,表情困惑:“这可是倾尽整个秩序世界的圣战,还能有什么打算?”
“保全瀚土精华,避免遭到外界干涉的打算。”埃纳雷斯压低了嗓音,表情愈发的阴沉:“有时候在家族和信仰之间,我们或许并不能做到二者兼顾;必要的时候为了保全家人和效忠的对象,是要做些违背信仰的举动的。”
“就比如在来之前,某个没有被裁决骑士团剿灭的伊瑟尔精灵十三评议会成员,曾经偷偷找到了您的父亲和我;那家伙向我们引荐了一个人,提出过某些非常……”
“……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