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海风吹拂着清晨的雾霾,让朝气蓬勃的晨曦照拂在海滩上,将阴暗的天气连带着阴暗的心情一扫而空。
在靠近码头的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内,上半身只穿了件开襟衬衫的安森坐在自己的行囊上,用大号辎重箱当书桌,展开日记本的新一页,把玩着钢笔边想边写道:
“亲爱(这句划掉,算了干脆重启一张吧)…尊敬的索菲娅小姐:
“原谅我过了这么久才给您写这一封信,过去几十天我始终忙碌于联络同盟,急行军应对各种情况下的突发遭遇战、以及战后灾区的重建工作,实在无暇他顾,疏于问候还望海涵……”
“关于瀚土战争的情况,想必您也一定通过报纸和弗朗茨家族的消息渠道有所了解——帝国远征军同时从海陆发起进攻,他们的目的应该是阻止瀚土与克洛维组成同盟,以及插手已经从局部战争升级为‘惩戒异端’的伊瑟尔精灵战争。”
“在您的倾力援助,秩序之环庇佑以及我本人那‘一点点’不值一提的努力下,您忠诚的风暴师已经从帝国手中夺回了卡林迪亚港,击败并且俘虏了帝国瀚土舰队。”
“接下来我们将要与‘三十万瀚土大军’汇合,在艾登地区展开最终决战,彻底击碎帝国试图干涉瀚土乃至从战略上包围克洛维王国的野心!”
“因此这场战争无论胜败,只要血色独角兽军旗飘扬在对抗帝国远征军第一线的战场上,它都将成为风暴师摆脱‘南部军团’…您的兄长,我敬爱的上司路德维希·弗朗茨少将桎梏的关键——取代南部军团,成为这场战争最耀眼的明星。”
“但…仅仅是战场上的胜利是不够的,甚至是次要的;真正的战场不在瀚土,而在克洛维城。”
“能否让所有人知晓这场战争的存在,能否让所有人清楚这场战争的意义,能否让它成为克洛维王国反击帝国的第一枪…才是关键。”
“您的战斗,才是关键!”
“也许当您正在读信时,您忠诚的风暴师已经在与敌人浴血奋战;但无需多虑,只要能让这场战争的意义众所皆知…那么无论胜败,我,我们,数以千计的风暴师士兵们所付出的牺牲与努力,就都是有意义的!”
“手握一支正面击败了帝国的军队,弗朗茨家族在克洛维王国上层的地位必将更进一步,陆军也不敢再像过去那般对有弗朗茨家族背景的人过多刁难。”
“而带来了这一切的您,在家族中的地位也必然会水涨船高;路德总主教,将再也无法忽视您的存在,也再没有人胆敢只将您当做您父亲的代表,他们会像吹捧路德维希少将那样吹捧您,讽刺您,排挤您…畏惧您。”
“最后,请允许我再强调一遍我对您的忠诚——关于卢恩家族,他们只是与我过去有些瓜葛,并且在利益上息息相关而已,是纯粹的投资人和被投资者的关系,与您我之间的羁绊有着本质的区别。”
“安森·巴赫永远是您最忠诚的追随者,我对您的忠诚就像我对克洛维王国的忠诚,对秩序之环的信仰一样,是无比坚定而且不容置疑的!”
写完落笔并且从头到尾阅读一遍,确保没有错别字或者暴露出某些破绽之后,安森心满意足的将信折好,和几天前自己在船上的演讲稿一起装进了信封,准备等会儿派个传令兵送到铁钟堡,让自己的书记官找机会寄走。
至于这封信能起到多少效果,索菲娅又是否能完成她的“野望”…安森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尽力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他这个小小的陆军上校能够干涉的。
这同样是一场豪赌,赌注是安森自己的前途,大奖同样是自己的前途。
在整封信里,至少有一句话安森是发自真心的…那就是作为一个克洛维王国的小小陆军军官,他身上已经被打上了非常深刻的弗朗茨家族的烙印,短期内他是不会背叛弗朗茨家族的。
不久前灯塔宫宴会上瀚土总主教的“暗示”,证明教会已经不甘于继续维持圣徒历四十七年许下的“不干涉世俗事务”的承诺,必然会借助这场伊瑟尔精灵战争,干涉乃至插手各国政治。
而作为克洛维王国教会的代表,集王国权贵与教会首脑于一身的弗朗茨家族,必然会借助这股力量继续扩张他们的势力。
因为自己的“弗朗茨背景”,安森和他的风暴师已经被瀚土本地的秩序教会势力默认为“自己人”——这大概也是为什么瀚土总主教愿意帮忙的理由之一。
至于旧神派…至少在短期内,安森真看不到自己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利益,也不觉得这帮“老古董”们真的能实现所谓的“大计划”——如果真的有某个傻子还在为这个目标奋斗的话。
和秩序教会相比,他们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组织,更没有足够明确的计划…哦,黑法师倒是有一个,但很显然过于自信了,否则也不会在最后关头翻车。
综上所述,现在的安森·巴赫,是个货真价实的秩序之环“虔诚信徒”。
披上挂在椅子背后面的军大衣,伸个懒腰的安森端着一杯已经冷掉的黑咖啡离开帐篷,踩着木箱朝远处眺望。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抛锚停泊的瀚土舰队正忙碌的登陆卸货;望着热闹非凡的海滩,喝着冷咖啡的安森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应该是自己生平第一次感觉脚踏大地,是一件那么让人感到安心和愉悦的事情。
不仅仅是他,所有在此之前对坐船这件“新鲜事”感到无比好奇和憧憬的克洛维旱鸭子们,在经历了四天四夜短暂的航行之后,都已经对坐船彻底深恶痛绝了。
除了一部分倒霉蛋和安森一样有严重晕船的毛病之外,更是因为圣徒历一百年的“船舱”也的确不是什么令人感到舒适或者愉悦的地方。
那些战舰和远洋商船一个比一个造价不菲,连维护费也都昂贵的吓人,是只有有权有势的王公贵族和富商们才玩得起的“奢侈品”——自然不会考虑到“低贱”的水手们是不是能能住的很舒适。
像安森这个军团副司令和各级军官还能“腐败”一下,享受独立船舱和二十四小时的新鲜空气,低阶军官和士兵们都只能住在挤得像罐头一样的舱室内,和大大小小的辎重箱作伴,空气浑浊不堪。
而且为了节省空间,防止管理混乱,大多数时间他们都必须无所事事的待在船舱里不准出来,每人每天只有一小时上甲板的时间;要是再赶上某人肠胃不太好或者晕船呕吐,那个味道……
当然,真正的舰队生活虽然也算不上是有多优越,却也不至于到他们这个地步;但问题就在于这支“瀚土舰队”本质上其实是一支大型海上商队,打从开始就不是为运兵而是运货设计的,
可以说,这帮克洛维人上船的时候有多踊跃,登陆的时候就有多积极,恨不得一下船就和敌人来场遭遇战;他们宁可死在尸臭熏天,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也再也不愿回到那个让他们感到无比厌恶和恐惧的“罐头”里面。
某种意义倒也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原本预定要一上午才能完成的登录工作,时间才刚过去一半,就已经完成了计划的四分之三。
同样庆幸着噩梦结束了的安森从怀里掏出望远镜,开始认真观察眼前的港口。
这是一个荒凉到和礁石镇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要更残破一点的小渔村——尽管有一片还算不错的海滩,但即便是当做小型港口也小的过分了,最多只能停泊几艘划桨的小艇而已。
同时虽然海滩附近地势还算平坦,可一旦进入瀚土腹地就是艾登贫瘠又崎岖的丘陵地形,交通条件恶劣,仅有的两条道路分别延伸向西侧的荒石堡和东侧的卡林迪亚边境,但也都只是最低级的砂土路,大规模的商队想要通行十分不便。
最后根据水手们的汇报,这周围甚至连鱼群都没多少,当地——盐渍村的渔民们,要划着自己的独木舟或者小船到更深的水域,才能保证忙碌的一天不会一无所获。
总而言之,整个港口就是一个濒临海滩,交通不便,围绕着一处凸起丘陵建立起来的破烂渔村。
但作为一个前沿阵地,那就非常理想了。
恶劣的交通环境能有效限制追击敌军的行动速度,提升防御效率;海滩虽然狭窄,但也没有到完全不能通行的地步,至少正常的停泊和通行足够了。
甚至就连凸起的丘陵也可以作为观察哨,指挥部和炮兵阵地,最最极端的情况下甚至可以作为堡垒,掩护大部队撤退。
而且破败也有破败的好处,那就是省去了交流的麻烦——双方通报过身份之后,某个自称是“盐渍领男爵”的中年瘸子在见识了全副武装的军队之后,以二十金币的价钱,十分慷慨的将自己的领地租借给了风暴师。
对于已经在瀚土发了大财的安森,根本看不上这区区二十金币的小钱,价都没还就答应了那个明显是想宰肥羊的男爵。
当然,这笔钱走的是公账,他准备等寄信的时候顺道寄给小书记官,报销在卡林迪亚港重建的费用里。
尽管如此安森还是忍不住感慨了一下,二十金币…在贫瘠的艾登能够轻易租下一个男爵领,对方还觉得自己是个冤大头;到了克洛维城就顶多租一个中档社区二室一厅的小公寓,还得和房东处好关系才行。
与此同时,在这位男爵的热情鼓动下,全村的村民也纷纷响应号召,表示要协助联军建立滩头阵地——虽然怎么看怎么像是打算来蹭饭的。
对此安森也并不打算阻拦,毕竟无论是舰队和阵地的维护都是挺费力气的工作,有这帮热情似火,只要管饭让做什么都行的“好房东”,多少能缓解一下风暴师本就稀缺的人力资源。
而且一个原本就没什么“基础建设”的村庄也更方便建设阵地——反正就那几座茅草屋,碍事的话推倒了重建也完全不心疼,反正等战争结束之后风暴师也不可能把阵地打包带走,到时候留下来的堡垒、堑壕和各种营房不都是他们的了吗?
“…不出意外的话,整项工程最快能在两周内完成,四天之内就能先建造一个大致的雏形。”站在丘陵边缘,法比安指着下面的渔村说道:
“另外我还越俎代庖的替您和那位盐渍领男爵聊了聊,他表示对这一代的地形非常熟悉,愿意亲自担任向导,带我们抄一条近路前往荒石堡。”
“当然,条件是给他一匹好马。”掷弹兵团团长补充道。
“你告诉他,军马是十分重要的军需物资,不可能出手——但我们可以额外再给他五金币,要是不答应的话那就问问其他的村民,肯定有认路的。”
安森随口回答道,对于这种小事现在的他根本不怎么上心:“有艾登军团的消息吗?”
“没有,但有时候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法比安难得打趣道,终于告别了万分痛苦的海上之旅,他现在的心情也是十分愉悦:
“勒诺·艾曼努尔阁下是艾登公国的继承人,他率领的艾登军团也都是土生土长的瀚土人,对这里肯定比我们更熟悉,所以我个人认为没什么可担心的,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嗯,你说的非常有道理。”
同样很开心的安森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两人都没有在这个事情上多想,转而开始讨论起接下来该如何与克洛德·弗朗索瓦汇合,以及开拔之后的补给线问题。
不出所料,在耐心的等待了三天之后,盐渍村外果然出现了一支正在长途跋涉的军队。
唯一的问题是,他们打着的是金色鸢尾花的旗帜。
嗯,是帝国远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