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鞭,一鞭又一鞭落在了趴在长凳上的钱氏身上,发出令人胆寒的落入肉中的嗤嗤声,她身上那价值百金的绫罗绸缎早就被血水侵染的面目全非。
这种刑罚最是冷酷,因为鞭子落在肉上却不伤骨头,瞧着明明是很重的伤,却不会伤筋动骨,只要不发炎,就不会造成很大的伤害。宫中一惯用来惩戒偷盗、不守宫规的宫人。虽然犯了错,但罪不至死,故而在行刑的过程中,会有一位嬷嬷一直注意着受刑人的状态,若是瞧着受不住会暂停,弄醒后继续。
在内廷,许多宫人宁可死,也不远承受这样的刑罚,因为那带钩子的鞭子,十分灵巧的落在身上,力道不大,但钩子入肉,皮肉外翻,疼的入骨,皮肤也难以如初。
而今日冯家中庭,不知道郑嬷嬷是年纪大忘了还是故意的,并未如在宫内行刑一样堵了钱氏的嘴。而是,从最开始到行刑的最后,由着钱氏的哀痛声传遍整座冯府。
就在五十鞭快行刑完毕的时候,又一队人进了冯府。
“这,这怎么打上了?”于嬷嬷进来就看到痛得奄奄一息的钱氏,她来不及同诸人说话,上前两步走到郑嬷嬷身边。
郑嬷嬷微微气喘,一场刑罚下来,她有些吃力,手中的鞭子被人夺了去,正十分惊讶。回头见是于嬷嬷,惊疑道,“你怎么来了,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娘娘知道公主殿下受了委屈,特意宣冯家诰命进宫问话。老姐姐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亲自上手?”于嬷嬷含笑将手上的鞭子递给粗使嬷嬷,又吩咐道,“可不能叫她死了,带下去,传大夫看看,务必要留下命来。皇上和皇后知道了今日的事情,大发雷霆,连劝诫的魏院首都吃了挂落!”
郑嬷嬷松了一口气,“你既然有皇命在身,我也该回去同公主复命!”
冯家的人这才敢将钱氏待下去,冯家的人听了钱氏好半晌的呼痛声,已经不入之前那般傲气,眼下正十分惶恐不安。
见了于嬷嬷和郑嬷嬷说话,郑嬷嬷手中的鞭子又被于嬷嬷夺走,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所以,在于嬷嬷走到冯家女眷面前的时候,冯老夫人期期艾艾的告了一状。只是,还不等冯老夫人这状告完,于嬷嬷十分不客气的打断了她道,“钱氏以妾充妻,冯家扰乱嫡庶尊卑,皇上和皇后娘娘十分震怒,传冯老夫人进宫一趟!”
冯老夫人一句话没说话,又被于嬷嬷带来的消息结结实实的吓住了,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眼看一双老眼往上翻,就要昏厥过去了。
“娘娘吩咐说,若是冯老夫人今日来不了,明日也必须来。若是明日也来不了,那就不用再进宫了。”于嬷嬷欢欢说说道,“娘娘还说,冯家老夫人不能进宫,那冯家的夫人奶奶们总能进宫,总有会说话的人。”
这下子,扶着冯老夫人的媳妇姑娘们,都不敢再由着老夫人装晕,于是冯老夫人的二儿媳,下手十分利索的掐在冯老夫人的人中上。
几乎是顷刻间,冯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就清醒了过来。
金嬷嬷瞧见了,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弧度,她走到郑嬷嬷身边,耳语几句。
郑嬷嬷不动神色的点点头,挪到冯家众人面前,“行刑已了,公主殿下心胸宽广,不会再计较钱氏不礼公主,出言不逊,言行无状之事。但冯家姐弟在寺中住了已有好些日子了,贵家一直未来寻回,想来府上的长房嫡长女,嫡长子是不怎么金贵的人儿。”
说到这里,郑嬷嬷顿了顿,“然,郡王无意救下冯家姐弟,又对冯小公子十分亲厚,公主有意将其留在身边做陪读。故而,冯家长媳卫氏之死,公主已经代为禀告给了皇上皇后。”
说完也不待冯家反应,郑嬷嬷、杜宏等一队人离了冯府。之后,冯老夫人和冯二夫人也被于嬷嬷带走。
乌泱泱的中庭,转瞬间就空了大半,冯二老爷抓着自家老父亲的袖子问道,“父亲,眼下怎么办,您要拿个主意啊!”
冯老太爷却怔愣愣的出神,对儿孙们的说话声,恍若未闻。郑嬷嬷最后的那番话,可谓是落进了冯老太爷的心里。
廉郡王、长孙文白,冯家的未来。
想到这里,冯老太爷回头看向已经乱作一团的子孙,不由得眼神黯淡几分。饶是他如何心高气傲,也不得不承认,冯家的未来绝对不会在这群人身上。
而那个停留在记忆中的长孙,似乎眉眼还有着亡妻的影子,就和长子长女一样。
“先派人将钱氏照看好,公主虽然说了不再追究。但皇家威仪何等严苛,钱氏此番不仅言辞冒犯,还令下人推搡公主。皇上宠怜公主,未必不会事后追究。”冯老太爷吩咐道。
冯二老爷转了转眼珠子,凑到冯老太爷身边,“父亲,如今所有问题都在钱氏身上,而她今天又受了这样重的处罚,熬不过去是再正常不过。若是借此将罪名落实,还能反将公主一军。”
冯老老太爷垂眸沉思片刻,最终摇头,“已经九月了,伤口不易发言,何况那鞭刑不是要人性命的惩罚,内廷多少宫人受了这种刑罚后还要做事。最重要的是,汝安公主能这样大张旗鼓的上门来,必然有后手!”
“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后手?”冯二老爷十分不屑道,“父亲莫不是还惦记着常卿和文白那两个孩子?您难道忘了,因为卫氏之死,那两孩子已经十分怨恨冯家了!”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庶子冯三老爷这时出口道,“这些日子,儿子冷眼看着,卫寺卿已经将太仆寺收归手中了。而前日卫池大人又被擢升为正六品的禁军校尉,虽然仍旧是小官,但此番已经调到了禁军统领彭千军身边了。”
而彭千军此人颇有名声,性子耿直,最是看重有才能之人。卫池文武兼修,此番后,定然是一片坦途。
“卫家家大业大,子嗣出息,是我当时料想差了!”冯老太爷叹息一声道,“好了,此事就此打住,你们最好老实些,钱氏那里我会亲自派人去照看。”
冯家儿孙中虽有不从者,但冯老太爷在冯家权威甚重,冯老太爷一个利眼扫去,只能答应了下来。
遣退儿子孙,冯老太爷看了一向安分的三子一眼,“你随我来一趟书房。”
冯二老爷一双眼睛瞪大,十分愤怒的看向冯三老爷,进书房一向是嫡子们的权利,早些时候,连嫡长子冯大老爷都是不能去的地方。
如今他一惯看不起的庶弟,也能踏足书房了!
冯三老爷顶着冯二老爷恶狠狠的目光,跟在冯老太爷身后,进了一直是冯家禁地的书房中。
郑嬷嬷一行人回到清净寺的时候,法会尚未结束,萧扬欢和贺清愉坐在窗下,二人正在下棋。
谷秋进来回话,萧扬欢轻唔一声,又落下一子才道,“诶冯家姐弟送个信儿去,他们一直担心着!”
谷秋施礼退下,重锦进来添茶。
“郡王和县主午休起了后,被林二公子的人请去听法会。冯小公子方才来了一趟,说是想见一见公主。奴婢想着郑嬷嬷还没有回来,便将他送了回去!”
重锦说话间,萧扬欢和贺清愉又下了好几手,眼看着棋局上大半的江山都被贺清愉攻占了,萧扬欢这方已经退守一角。
贺清愉手捏一枚白子,含笑问道,“公主还要下么?”
“为何不!”说着,萧扬欢在二人胶着的之处,落下一子,瞬间整个局势大变,白子废了好几颗,贺清愉看的十分惊讶。
随后,萧扬欢展开攻势,不出二十手,整个棋盘已经是黑子的天下了。
“不下了!”贺清愉把手中的棋子往旗盒中扔去,“公主这手诡谲的下棋手段和谁学的?”
萧扬欢脸上的笑意凝固几分,她这手下棋的手段,是和一位姓钱的人学的。
那个人,惊才绝艳四个字都不能形容,只有鬼才二字,才能囊括他的手段和才学还有他的心狠。
他,是萧扬欢前世最旖旎的美梦,也是最恐怖的噩梦。
“还用和谁学么,不是想要取之,必先与之么?”萧扬欢察觉贺清愉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越发深沉,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后,声调轻缓道。
贺清愉收回视线,“公主的才智无双,臣自叹弗如。”
显然贺清愉是知道这句话是萧扬欢随意说,这句话知道的人不少,可是用在棋盘上的能有几人。而萧扬欢并非有这样的诡谲的才智,也不是先帝和昭哀太子的下棋之风,元康帝是个臭棋篓子,也不会有这样的手段。
就在贺清愉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萧扬欢忽然道,“二表叔为什么一定要求到了智大和尚的卦?”
贺清愉随口道,“大长公主逼他成婚,他不愿娶个不喜欢的人,所以想问一问了智大和尚,有缘人在何处?”
“是么?”萧扬欢呢喃道,“二表叔的有缘人,不正在眼前么?”
虽然她前世十五便离京和亲,但是镇国公夫人是谁,她还是知道的。传闻是镇国公自己上门求的,说是相中已有多年,待夫人过了二八年华才求娶过门。
彼时,她还十分羡慕,感叹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是按着这多年二字,这会儿林立果是心中已经定下了,那么他真正的目的何在?
正在思忖间,闻得寺中钟声响起,法会散场了。
“看时辰,本宫该做晚课了。姑姑他们也快回来了,贺候若是不急,不妨稍待片刻,和表叔同归,或者留在寺中歇息一晚。”萧扬欢说着,贺清愉道了一句请便。
萧扬欢便起身出了正厅,去了佛堂。
再从佛堂出来,天色已经染了灰白之色,郑嬷嬷恭候在佛堂外,将今日之事一一回禀。
萧扬欢问道,“嬷嬷觉得,那冯老太爷会作何选择?”
郑嬷嬷为萧扬欢系上披风,笑道,“奴婢听闻,冯老夫人并非原配,乃是继妻。前头的那位老夫人风姿卓越,十分贤惠,不仅为冯老太爷纳了三房妾室,各位妾室都有所出,生养的一双儿女都很出色。”
“可是前头的那位老夫人并不得冯老太爷的喜欢,不然嫡长子缘何到外地做官,却将继妻所出的儿子留在京城。还在嫡长子岳家出事后,将长媳孙子孙女囚禁庄上。”萧扬欢道,“不知冯家大姑奶奶所嫁是哪位?”
郑嬷嬷笑道,“这位大姑奶奶十分能干,十五及笄之后,被户部尚书周尚书的夫人看中了,可惜她儿子要么已经娶妻,要么还未到娶妻的年纪,便说给了自己的侄子,太常寺少卿施大人。出嫁之后,鲜少回娘家,听说卫夫人在世的时候,姑嫂二人倒是时常走动。”
“施夫人啊,我倒是听说过,是位妙人!”萧扬欢在跨进琉璃院前问道,“嬷嬷觉得,此番谁来清净寺见冯家姐弟?”
郑嬷嬷慢了半步,在萧扬欢身后,“公主心里明镜似的,何必奴婢多嘴!”
到了廊下,二人停了说话。
正堂上,徐凝慧同萧扶欢说话,萧昭佑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以往跟在他身边的冯文白,并未一同来用饭。
而贺清愉正在追问林立果在了智大和尚处求得卦象如何,林立果满脸阴郁之色,不肯说。
萧扬欢进屋同众人打招呼后,牵了萧昭佑的手,到内室说话。
“你虽是个小孩子,但阿姐知道,你比谁都聪明。”萧扬欢摸了摸萧昭佑的脸道,“你是在担心冯家姐弟的事情。”
萧昭佑点点头,“我问了文白,文白说他迟早都要回冯家去。阿姐,福全公公和季长史都同我说了,冯家不是好人家。”
萧扬欢十分温柔的笑了,“阿平,文白难道不知道冯家不是好去处么?他既然说了迟早要回去,便是一定要回去的!”
萧昭佑听了这话,小脸上满是失望之色,萧扬欢的笑容却更加温柔,“但是,阿姐可以让他们晚些时候回去,和我们一起回去!”
听了这话,萧昭佑一双眼睛闪烁着新奇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