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泊稍有几分明白,还想再问什么,却被自家父亲抬手制止,“你且多听多思,少说少问。”
卫池道,“月前,先帝身边的大太监福全公公,被皇上留在清净寺照顾郡王的时候,侄子就有所猜测。但当时京城多数人的想法是,皇上无子嗣,对侄子多加看顾的缘故,毕竟后来又为清净寺增添了一百侍卫。”
卫珏颔首道,“不错,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据前情想来,只怕福全到清净寺,比起皇上的监视来看,公主和郡王获益更大!”
“一位在帝王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人,精通各种宫中礼仪,通晓各部的处事手段,了解京城大半世家的姻亲关系。能在先帝逝世后,稳稳掌管启元殿一年,既没有被赐死,又没有去皇陵守孝,实在是位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卫池补充道。
卫泊叹道,“那福全公公这样好,为何皇上还有将他派到清净寺伺候郡王,而不是留在身边呢!”
卫珏和卫池没有立即回答,卫池嘴角漫出一股浅浅的笑容,那笑容中又一种能浸透人心深处的悲哀,“有时候就是因为太好了,反而容不下。福全公公到郡王身边照顾,郡王年纪小,身边又没有长辈照应,想要养成儒雅的性子太容易了!”
卫泊垂首,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兄长对四叔十分敬慕,连带着对他的死也一直耿耿于怀。
卫珏喝了一口茶,沉吟道,“说远了!眼下要说的是,公主为何要这样做!”
“一来,公主大概是知道当年的事情,毕竟昭哀太子的内侍朱公公一直在公主身边伺候。公主想要还卫家的一份情谊;二来,卫家能帮公主达成某种目的。”卫池道。
卫泊看向父亲,卫珏点头道,“也只有这两种猜测,那你觉得公主会如何处置眼下的情况?”
卫池摇摇头,“程三姑娘曾陪读庆宁县主,她听郑嬷嬷曾说,公主的性子有几分肖似孝贤皇后,沉稳大气,敏捷多思。”
卫泊回想汝安公主在京城时,并未有什么消息流言传出来,颇有不解之意,“只听说公主荣宠,并未有什么其他的消息。”
“有谢家和先帝的回护,公主是要做了什么事情,也会掩盖下来。或者,公主也不会自己出手,多半是假托他人之手完成!”卫二老爷说道。
卫泊凝神思索片刻才道,“左右父亲三日后还会去清净寺,到时候再多打算!”
“二叔,我是想,究竟是大姐的事情,事归大房,父母已经不再,不如三日后,您带上我和阿泊一同去。”卫池面色从容道,“见了公主,必然知晓。”
卫珏颔首应下了。
萧扬欢在回了琉璃院中,想起卫家如今掌家人的言行,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失望和惆怅心情,一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坐在软塌上,倚靠窗棂,以手支颐,兀自叹息。
原本来寻她的萧扶欢见她眉头深锁,好几日提起话头,萧扬欢也懒懒应答,也不敢过多打扰她,转身去徐凝慧处。
没多会儿徐凝慧进了东间,她浅眸含笑道,“怎么,卫家不肯?”
萧扬欢见她进来,收了怅然,摇摇头,“卫家越发不成样子了!”说着就把上午见卫家人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问道,“眼下看来,便是让卫家人出任兵部尚书一职,不消多少时候,就能被人拉下马来!”
徐凝慧笑着听完她一顿牢骚,细细数着卫家的过往。“卫老太爷去世后,卫家四老爷被杀,大老爷赐死,老夫人因病过世,大夫人也不在了。”
“但凡世家大族,除了长辈,便是长房了。卫家二老爷本就只是个守成之辈,三老爷平庸,四老爷倒是天纵奇才,但英年早逝。不过我曾听祖父和外祖父提及卫家的时候,曾说卫家这一辈的长子,卫池有几分手段和心思。”
萧扬欢正了正身子,有些不想和徐凝慧谈论这件事情,毕竟张贤太妃是徐凝慧的姨母,裕王是徐凝慧的表弟。她抿唇道,“就算卫池可用,也要时间,眼下缺的正是时间。”
徐凝慧低头沉思,虽然她在京郊庄子上,精力都用在照顾孩子身上了,也没有过多的关注朝政,但有些消息还是传到了她的耳中。
“张家和秦家的牵扯太深了!”徐凝慧肃了脸色,“不怕你知道,祖父、大哥和我都不希望张家牵扯其中。裕王年纪不大,又在深宫中养着,外祖家虽然一直照看,但终究力所不及。皇上一日无嗣,你对阿平的担忧,同样裕王也面临一样的,甚至更严重的问题。”
萧扬欢动了动唇,欲言又止,但最终垂眸不语。
徐凝慧见她松了神色,抬手端了一盏清茶放到她面前的紫檀木祥云纹几子上,她温柔如清风的声音在东间响起,“京城适龄贵女不少,孝贤皇后偏偏选了谢家出生的谢皇后。若是皇上子嗣丰茂,你们姐弟和谢家以及谢皇后会结成一党,无论是否愿意。”
“而你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选择先帝过世后,以守孝的名义进了清净寺,皇上知道你的逼退自保的意思,欣然同意了。同时,也免去你们姐弟诸多猜疑,甚至皇上也更怜惜你们。”
“可谢家是除杨沈两家之外的世家大族,屹立京城几百年不倒,代代人才辈出,也决定了谢家放到皇权斗争的资源有限。孝贤皇后就是看中这一点,才在前有太子妃谢氏的基础上,又娉娶谢皇后,二人还不是一房所出,更能分化资源,确保外戚不会做大。”
说到这里,徐凝慧顿了顿,赞许道,“你十分聪明!可惜姨母和表弟没有这样的先机,张家也没有察觉到内廷早就不是先帝的内廷,皇上和皇后虽然不甚恩爱,但二人绝对是一致对外的。”
裕王和廉郡王作为先帝一脉的子嗣,若是元康帝一直生不出皇嗣,这二位会一直架在炭火上烤,昼夜不歇。
徐凝慧目露几分哀伤,“贵嫔早年生下的那对龙凤胎之后,一直无孕,恐怕是伤了身子。徐家上下,只盼她在内廷安然无恙便是,其他的不做他想!”
张贤太妃一年以来,一直暗中拉拢徐贵嫔,想要为自己的儿子谋求一些好处。但好在徐贵嫔知晓其中的分寸,加上徐家上下的提醒,并未与之过分亲近,反而学了贤太妃之前对孝贤皇后的做派,亲近谢皇后。
故而元康帝内廷中,一后一妃十分亲厚,底下的新晋的八九位低阶宫嫔倒是有样学样,表面上倒十分亲近老实。
但是这样的局面,并非长久之像,只要谁率先怀孕,打破这个局面,各种事情一定会接踵而至。
萧扬欢收拢思绪,转头对徐凝慧道,“徐家上下都是聪明人,姑姑你当初本就反对贵嫔做妾室的。如今娴元姑姑下降徐家,贵嫔的位份太高反而对徐家不利。”
“如今我担心的是,秦家和张家过分亲密,皇叔会生出用彭家来制衡秦家的念头。而彭家一定不会出任的,而我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徐凝慧不解问道,“为何?”
萧扬欢嘴角微勾,“彭家人都是犟牛性子,认死理,十分难以说动。但他们有千万个不好,有这一个好处足矣,那便是一直都是忠心皇上,保护皇上安危。”
这样的人,一生只有一个信念,为了这样的信念致死不惧,而彭家绝对不能成为元康帝稳定政局的筹码,彭家人经不起斗,也不能斗!
“难怪你想要扶持卫家出来。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不想用卫家的人!”徐凝慧提醒道。
卫家除服已经快月余了,而除了最开始的传召卫家二老爷卫珏后,就再无传召了,卫家上下也是一筹莫展。
萧扬欢从软塌上起身,在东间走动了两步,再次坐在软塌上,从几子上端了一盏五彩茶盏细细喝着,“先帝在位近二十年都没能为所欲为,皇叔才等位一年,想用谁,不想用谁,不在他!”
说话的人精致清丽,话说的声音清冷好听,说话的内容冷静清晰到令人胆寒。
徐凝慧只觉自己心也跟着颤抖一下,“你打算怎么做?”
“不急,倒是这段日子,新科进士们在六部观政,我听说府上五公子被工部瞧上了,说五公子性子沉稳内敛。但是因为徐侍郎的缘故,最后被皇叔知道后,定了礼部做主事。”萧扬欢笑道,“也算一个不错的去处!”
提及徐五郎,徐凝慧脸上也带了笑意,“五郎自小就不爱说话,原本家里是想让他寻个合适的外放,但二婶死活不肯,说五郎还没成亲,身不得他一人独身远走。”
“说起这个,听说贺候这两日十分不得志,皇上亲自指派了个官职,说是先定了礼部。侯爷不肯,说从前想在谢家书院求学,谢院长拒绝了,嫌弃他,如今又在谢尚书手下干活儿,怕被嫌弃。”
萧扬欢轻呵一声,“这话,像是贺候说出来的!”
二人笑了一会儿,徐凝慧继续道,“然后,皇上指了门下省,他又说,律法一途,他自己都不甚清楚,不敢应承下来。最后皇上也没法子,问他想去哪儿,他自己说想去鸿胪寺,说是事情少又空闲。”
“可把皇上气坏了,最终定了中书省,做了主书,放在了眼皮子低下!”
南楚官制承袭前朝,只做了一些变动和修改,中书省直接面对皇上,说是天子近臣也不为过。虽然事务繁杂,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但仍旧又不少有志之士前仆后继。
“有此前例,便是贺候做错了什么,皇上和主官也不好说他什么!”萧扬欢轻声道,“贺家如今只剩下这一根独苗苗,孝智皇后扶持世宗有恩,对南楚社稷有功,皇叔照拂一二也是应该的!”
徐凝慧掩唇笑道,“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听嫂嫂前两日传来消息说,永昌候杨夫人特意进宫在淑太妃面前求了情,一定要给贺候寻个轻松的差事!话传到启元殿,皇上还犹而未绝,听了后,当下就定了中书省。”
萧扬欢笑而不语,二人继续闲谈片刻后,阿庸醒来,徐凝慧便回去了。
徐凝慧走后,萧扬欢去了书房呆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出来后,已经是霞光铺就半片天空,夕阳西垂,挂在山峰之上,颇有几分落日余晖之景。
“阿姐,忙了一日了!”萧扶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扬欢回身看去。
夕阳下的萧扶欢一身月白色暗纹长裙,头梳双丫髻,脸上带着浅浅和煦的笑容。只是或许是苦夏的缘故,瞧着瘦了不少。
萧扬欢对她招招手,示意她上前。萧扶欢站在萧扬欢旁边询问道,“阿姐?”
“你喜欢的月影纱到京城了,因到的不多,我吩咐朱公公给你留了一匹你喜欢的茶白色素纹样式的,约莫明日就能收到了!”
果然,萧扶欢一脸喜意,“果真?”
萧扬欢点头,但随即萧扶欢有些怯然,“月影纱太贵重了,又在寺中,何况我见阿姐你穿戴都十分朴素,都是寻常的云锦、织锦、寺绫或者细棉布之流。”
“果真长大了,都知道忌讳了!”萧扬欢扶了扶萧扶欢头上有些歪的珠花笑道,“既然给你用,长姐必然是安排好了的,安心穿吧!”
萧扶欢这才展露笑意,露出纯然的笑容来。
次日一早,茶白色的月影纱被郑嬷嬷送到常宁院,萧扶欢十分欢喜。郑嬷嬷笑道,“公主那里得了这批料子,就先给县主送来了,连郡王都晚了一步。”
金嬷嬷看了那月影纱一眼道,“好姐姐,你瞧这料子贵重,不知道绣房那边什么时候能腾出手来为县主制成衣裳?”
正在摩挲细腻光滑的月影纱的萧扶欢闻声也看了过来,她虽然很想知道什么时候能穿上喜欢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