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安安静静跪在小佛堂的攒花卍字福寿蒲团上,这些年她已经养成习惯,烦闷的时候就来这里面,在心底安安静静跟长姐聊聊天。
当初是她设计自己长长久久留在这监牢里,那就别怪自己吵得她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她不恨长姐,长姐料想也不会怪她,这是她们身为薛家女儿的宿命,任谁也无法更改。
“长姐娶了个不错的儿媳呢。”她伸手添了一把沉水香,香味迅速弥漫开来,“你都走了那么多年还惦记着替你雪恨,你是没瞧见那丫头知道真相之后的脸。”
太后细心擦拭干净手指,想着陆夭当时的表情,唇角弯出一抹意义不明的弧度。
“老三是个有福气的,可惜她生不出孩子。”想到这里,太后轻轻叹口气,“所以也不能怪我硬要棒打鸳鸯给他纳妾,实在是储君的立身之本就是要有后啊。”
她自觉有些絮叨,于是停了片刻,脑子里也有短暂的空白。
谢文茵已经嫁了,谢知蕴也已经成功登上储君位,她身为薛氏女的责任已经完成泰半,剩下的,唯有帮老三巩固这个位置。
正琢磨着,就听外面掌事嬷嬷小声禀告,说宁王妃在外求见。
太后稳了稳情绪。
“叫她进来吧。”
陆夭一踏入小佛堂,便闻到沉水香的味道,前世她经常在太后寝宫闻到这个味道,后来才知道,那是先皇后待字闺中时最喜欢的香。
“皇后只是被关起来了。”
她交代了一句结果,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长久以来,她对于太后此人的感情都颇为复杂。
一方面前世她着实对自己关照有加,尽管这关照大部分是敲在谢知蕴的面子上。然而另一方面,她今生频繁想给谢知蕴纳妾,确实触了自己的逆鳞。
可就在得知太后本人跟先皇后的纠葛时,她却有些释然。
这是一个家族贵女必须要背负的责任,她们的人生从来都是家族在前,然后是儿女,最后才是自己。
太后何尝不可悲,她在这偌大后宫守了一辈子,用自己的大好年华又保了薛家十多年的繁盛,最后其实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思及至此,陆夭微微叹口气。
“皇上轻易不会动他。”太后摩挲着手里的佛珠,语气听上去并不意外,“谢朗需要这个嫡长子的身份才能跟老三抗衡,所以皇后还有存在的价值,只要她一天不倒,谢朗就能名正言顺跟老三争一天。”
陆夭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她设计坑皇后,本身也没打算将她一把拉下马,主要还是想将王老太医一事祸水东引。毕竟这件事本身算是先皇后留下的烂摊子,她身为儿媳,应该帮忙收拾干净。
前后两世,她对先皇后都没什么太深的印象,别人口中的只言片语似乎也不能作为了解的佐证。
小佛堂里香烟袅袅,陆夭忍不住开口。
“先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后拨弄香炉的手顿了顿,眼神微微有些涣散,但很快又集中起来。
“是个永远不会犯错的人。”她转过头,看向陆夭,“见过老太君吧,就是她会调教出来的那种女儿,聪慧,圆融,什么都在她掌握之中。”
这是太后第一次跟陆夭说这些话,她很久没有跟人这么心平气和地谈起亡姐了。
“你该庆幸她早早去了,否则换成她坐在婆母这个位置,你连回绝的余地都没有。”太后轻笑一声,不知道是在笑什么,“相信我,长姐若是想给老三府里塞人,你绝对拒绝不了的。”
陆夭站在阴影处,表情不辨喜怒,半晌她才开口。
“我相信一个母亲,有了儿女之后,还是会把儿女放在家族前面。”她向前两步,走出阴影,“若是在琳琅和薛家之间做选择,太后也会弃后者选前者吧?”
太后这次是真的笑了。
“所以严格来说,我不算薛家的好女儿,不过是被长姐推到了这个位置上,他们才不得不勉为其难支持我。”她深深凝视陆夭,“就像他们不得不支持老三一样,因为别无选择。”
所以谢知蕴必须早早产下子嗣,而且为了长子能更名正言顺,这个孩子的生母最好还得是平妻而不是贵妾,这也是为什么薛家对薛玉茹睁一眼闭一眼的原因,谁不想家里再出一个皇后呢?
“你既入了皇家的门,懂礼数识大体就是必须的,哪怕是内里百般煎熬,在外人面前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太后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如今他已经是储君,你日后便会是未来的皇后,到时候总不可能让老三后宫独独留你一人吧?”
陆夭深深叹了口气,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太后。
“所以咱们并不算和解了,该做恶人的时候我不会客气。”太后语气听上去竟然有几分真诚,“你嫁入宁王府也快两年了,就是放在寻常人家,正妻无所出,也得考虑纳妾事宜,偌大宁王府,连个伺候他的人都没有,说不过去。”
陆夭很想解释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些事为什么不去质问谢知蕴呢?
太后缓缓将最后一把沉水香放入香炉中,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陆夭听。
“当初若是真迎了大姑娘进门,至少知根知底,你能拿捏得住。”
陆夭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薛玉茹,这话确实是掏心掏肺了。薛玉茹出身薛家,谢知蕴如果跟自己一条心,要想拿捏她很容易。
纳妾是正妻无法逾越的问题,尤其是高门大户,拿捏妾室就跟学习当家一样,是贵女必备的技能。
“虽然说这话有些讨嫌,但是本宫劝你看开些,就算是新人进了门,率先生下孩子,但你是正牌宁王妃,他都要叫你一声嫡母的。”太后起身,悠然往外走,陆夭也尾随其后,“话说到这里,有句话不得不提醒你一声,薛家二房还有个待嫁的姑娘。”
陆夭猛地收住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