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下意识说出口,非但陆夭,就连卫朗自己也愣住了。
他细细忖度片刻,终于明白自己这一阵子举棋不定的犹豫究竟是源于什么了。
也是到了刚刚这一刻,他才敢真正直视自己对谢文茵的感情,不是主仆,不是姑侄。
他喜欢她,毋庸置疑。
“王妃换个要求吧,但凡我能做到。”他微微低头,俯视眼前的陆夭,“这一件事,恕卫朗爱莫能助。”
陆夭也没料到卫朗会直截了当拒绝。
她清清楚楚记得,当初撞见谢文茵和他席地而睡的画面时,卫朗言之凿凿宁可自己离开皇宫,也不愿败坏谢文茵的名声。
这才过了多久?怎么他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是权势让人移了性子,还是他对谢文茵有了原本不该有的想法?
想到这里,陆夭不由得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
清朗挺拔,一张俊逸的脸找不到什么跟启献帝相似的地方,想来样貌是随了母亲。
因为自幼失怙,所以没有人教导他该有的伦理道德?
“你知道她是你姑姑吗?”
卫朗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微微朝侧方撤了半步,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王妃确定吗?”
陆夭心里一沉,这话是意有所指谢文茵的身世吗?但卫朗怎么会知道,难不成是启献帝已经知情了。
不,若是知情,断不会按兵不动。
她随即又反应过来,即便他知道谢文茵是城阳王的女儿,按辈分也该是卫朗的姑姑啊。
“本王妃非常确定,不管从什么方面说,琳琅都是你名正言顺的姑姑。”
“王爷的事情,我可以让一次。”卫朗忽然冒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但公主这件事不必再提,她未必是我长辈。”
说毕转身冲刚刚到来的宁王微微颔首,径直走了。
“那小子说让一次什么?”宁王顺手揽过陆夭,完全无视站在陆夭身后的孙嬷嬷。
“大概是帝位之争吧。”陆夭因为卫朗最后那句话心神不宁。
他作为皇长子认祖归宗的大典就在眼前,谢文茵是城阳王亲生女这件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按理说两人的姑侄关系没有任何疑问。
那到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让他会这样笃定呢?
难不成,他知道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辛?
***
皇后约定相看的日子很快到了,那日一早,钱侍郎早早就在正厅等着。
钱落葵穿着薛玉茹前日指点的那套衣裳,挽着桃心髻,头上戴着皇后娘娘赏赐的头面。虽然华贵,但举手投足间总有种不相称的感觉。
但钱侍郎显然不这么觉得。
“果然人靠衣装。”他上下打量着,像是第一次见这个女儿,“有母亲管教,到底是不一样。”
钱落葵内心嗤之以鼻,但面上却不露出来。
清晨装扮好,她也差点不认识镜中的自己。
金珠流动,顾盼生姿,这样好的年华,这样可人的容色,为什么路子都看不见呢?
钱侍郎亲自用马车送钱落葵和薛玉茹去北城,因为只许女眷入内,薛玉茹作为继母,勉为其难成了陪客。
两地距离不远,小半个时辰便到了,这对母女下车进了皇后下帖的园子,皇家侍卫查看了牌子,随即放她们进去。
皇后的相看宴,是大楚所有适婚姑娘的向往。短短数月前,她还是个登不得大雅之堂的野丫头,眼下已经能参加皇后的宴席了。
虽然对素未谋面的皇长子不感兴趣,但这份殊荣还是莫名其妙满足了钱落葵的虚荣心。
她定睛仔细观察,发现除了自己,适龄姑娘只有徐阁老家的嫡孙女,心下多少有了计量。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点被皇后瞧中,但看今日态势,如果有心,即便不能成为皇长子正妃,至少也能落个侧妃之位。若是这皇长子争气点,将来未尝不敢肖想一下四妃甚至贵妃之位。
“其实嫁入皇室没什么不好,至少那些曾经看不起你的人会高看你一眼。”薛玉茹适时在她耳畔低语一句。
钱落葵看她一眼,未置可否。
这种场合,小姐们都是娇客,颇受重视,皇后让掌事嬷嬷亲迎上来,薛玉茹八面玲珑,立刻还礼。
“嬷嬷受累,把皇后娘娘这宴办得这样妥帖周全,咱们来只管现成受用,实在惭愧得很。”说毕顺手塞了个荷包过去,“着实辛苦。”
那嬷嬷也不接,嘴上客气着。
“老奴分内之事,当不得钱夫人一声谢。”说着,意味深长看向钱落葵,“说不定日后,还要仰仗钱小姐在宫中多多照拂。”
钱落葵闻言心里顿时一惊,这话的弦外之音,难不成是皇后心中已有定数?
她有些惶然起来。
***
宫外在为皇长子的亲事张罗,宫里则紧锣密鼓筹备认亲大典。
然而此时此刻,舒贵妃的宫殿却悄无声息。
静王这几日有些焦头烂额,早在启献帝拒绝他求娶钱落葵的要求时,他就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及至太子突然中毒回宫,又在短短两日内暴毙,这一切都指向一件事。那就是他这位好父皇显然做了万全准备,要给什么人腾位置。
静王扪心自问,他是舒贵妃长子,也是皇帝喜爱的皇子之一。
若说太子离世,自己应该顺理成章就是皇长子了,虽然跟嫡子还差了一步,但长嫡这两件事到底占了一样。
可父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宣布宁王为储君,又把身边一个侍卫提拔成了长子,最可恨的是,还过继到了皇后名下。
这就意味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卫朗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嫡长子之位。
启献帝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钦天监跟舅舅密谈,待见到卫朗生辰八字的帖子随即送到钦天监卜算的时候,只觉心头一阵气血上涌,喉头也微有些腥甜,捂着胸口瘫坐在地上,半晌才缓过神来。
怎么会这样的呢?
前世明明没有卫朗这个人。
宁王血洗东宫之后杀了太子,启献帝悲痛了不到半日就将自己扶了正。未及两年红莲教行刺,父皇不幸中箭身亡。
他顺理成章做了皇帝。
若不是红莲教的第二次刺杀,他怕是还高枕无忧地做他的一国之君,说不定已经子孙满堂了。
这一世变数实在太多,让他没有半点重生的优越感,步步为营到最后,非但顺理成章的帝位没有到手,连前世的媳妇也丢了。
思及至此,静王内心萌生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失落和恐慌。
“舅舅看这份生辰八字,有帝王之相吗?”静王急急起身,将最后这点希望寄托在钦天监身上。
舒监正看了眼明显露出惊惶之态的静王,心下也有几分没底。他当即核对八字,回忆卦书,认认真真卜算了两次,这才开口。
“静王放心,这八字虽有极贵之相,但最多也就是封侯拜相,距离帝位还差着一截儿。”
静王闻言微微放心,他略一思忖,心下便有了计较。
“舅舅也不必有所欺瞒,就照实回禀即可,相信父皇贤明,定然有所决断。”
舒监正不敢怠慢,立刻写起了批文,就听静王又道。
“七公主和司寺卿合婚的婚帖是不是也在舅舅这里?还得麻烦舅舅动点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