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土坯茅草房。
四月在屋檐下磨刀。
唰!唰!唰!
磨完了正面接着磨反面。
东厢屋里先是传来咳嗽声,接着又传来妇人的询问:“四月,你在做什么?”
声音虚弱,疲惫。
四月起身,伸出拇指试了试刀锋,“米缸空了,我去想想办法。”
妇人道:“我这里还有一根钗子,你拿去……”
“那根钗子要留给你买药。我走了,记得出来活动活动,别整日躺着。”
“姐,我也跟你去。”七八岁的小男孩,个子却像是五六岁,他仰着头望着四月。
他是家里的小五。
四月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污迹,“很累的。”
“我不怕累!我能帮忙!”小五挺着胸膛,像是个小小男子汉。
老四秋葵怯生生站在厨房门口,“姐,我也想跟你出门。”
老四秋葵和小五满囤是一对龙凤胎。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小年纪就失去了任性的资格,开始承担力所能及的责任。
看着两个年纪不大却格外懂事的弟妹,四月同意了。
“背上背篓,拿上镰刀,跟我出门。”
“四月,你带着小四小五出门当心些。实在是不行就回来,我们再想办法。”
袁李氏强撑着身体,从东厢屋子里缓步走出来。脸色蜡黄蜡黄,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模样。或许是许久没见过阳光,她竟然有些畏惧。
这一家,四口人,其实全都是一副长期吃不饱穿不暖,营养不良的模样。
更可怕的是,这家没有壮劳力。
唯一的男丁,就是只有七八岁的袁满囤。
所有的重担,全都压在了年龄稍大的四月身上。
四月回头看着倚着门框的袁李氏,“伱出来晒晒太阳也好,强过天天躺在床上。”
袁李氏喘着气,虚弱道:“我们再想想办法……”
“我来想办法,你不用操心。”四月打断了袁李氏的唠叨。
她背上背篓,紧了紧裤腰带。实在是太饿了,肚子早已经饿成了一块平板,走动幅度一大,她担心裤子会掉下来。
有点虚,又给自己灌了一瓢水,用水充数,暂时抵挡住了饥饿感。
她问秋葵和满囤,“好了吗?”
“好了!”双胞胎齐声答应。
“好了我们就出发。”
三姐弟踏出院门,一路朝着远方走去。
越走越远,家被小山坡挡住,早就被甩在了后面。
秋葵追上四月的脚步,“姐,我们去哪里?”
“去打猪草。”
“打打打打猪草?可是家里没养猪。大伯家倒是养了两头猪,每天要吃好多粮食。”秋葵不懂,她很好奇,求知欲很强烈。
四月摸摸她的头,“跟上就是。今晚上肯定能吃上饭。”
“真的吗?有没有糙米饭?糙米饭配上咸菜,我能吃一大碗。”秋葵说着说着就饿了,开始流口水。
追上来的满囤听到糙米饭配咸菜,也饿了,肚子咕咕叫,饿得受不了。
他随手从路边扯一根野草,用力吸着野草杆子里面的汁液,甜滋滋的,却更加饿了。
四月看着一双弟妹,告诉他们,“今天我们不吃糙米饭,我们吃白面馒头。”
“白白白面馒头。”秋葵都惊呆了,口水流得更厉害。四月不得不替她擦擦嘴角。
“我们真能吃白面馒头吗?”秋葵抓着四月的衣角,生怕落后一步。
“想吃吗?”
“嗯!”秋葵同满囤齐齐点头,齐声说道:“想吃!其实糙面馒头也很好吃,配上咸菜,啊……”
两個小家伙沉迷于咸菜下饭,或是咸菜下馒头的想象中,肚子越发饿,心情却好了起来。三姐告诉他们今晚有得吃,那肯定有得吃。
三姐的话从来不会出错。
只是,好远啊!
已经出了村,还在继续往前走。
一直走到偏僻山脚下才停下。
四月放下背篓,挽起裤脚,仅有的一双草鞋也整齐的放在田坎上。
她打着赤脚,回头看着两个家伙,“打猪草,至少一百斤,有没有信心?”
“姐,我们给谁打猪草?”满囤问道。
“给胡员外家,他们家养了几十头猪,每天猪草都不够吃。”
“啊,原来是给胡财主家。”秋葵一副惊讶的模样。
四月笑起来,捏捏两个小家伙的脸蛋,“以后在外面不管有人没人,都要叫胡员外。叫胡财主不好听,那是私下里的叫法。胡员外是个小气人,当心被他听了去,惹他不高兴。而且,我们以后指望着胡家吃饭,需得客气些。”
秋葵重重点头。
满囤也说道:“我听姐姐的。”
“开始干活!”
四月一声令下,两个小家伙就埋头干起来。
日头渐高,汗水如雨滴下。
累了就坐下来歇息片刻,渴了直接双手捧着溪水灌入嘴里。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继续打猪草。
四月选的地方很偏僻,少有人来,不会有人和他们争抢猪草。
一百斤,三个背篓,转眼装满。
四月蹲下试了试背篓的重量,大约有五六十斤。
她问两个小家伙,“背得动吗?算了,我再背一点。”
“背得动,背得动。”秋葵大声叫嚷着,背着背篓急切想要站起来,不想却栽了一个跟头。
四月赶紧扶起秋葵,“太重了,不要逞强。”
松开背篓上的绳子,将更多的猪草都转移到自己的背篓里面。
她咬牙试了试,怕是得有七十来斤。还好,还在她的承受之内,不至于将她压垮。
秋葵和满囤分别背着剩下的几十斤。
三姐弟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一步一步艰难往前走。
四月咬着牙硬撑着,肩膀被绳子勒得生痛。不用看都知道两边肩膀已经破皮流血。
她望着前方,只要上了前面那个山坡,之后的路就好走了,全都是坦途。
咬咬牙再接再厉。
四肢并用着爬上去,她真的是用爬的。爬上山坡,直接将背篓放下,大口大口喘气。衣衫早已经被汗水湿透。
喘了没两口气,又赶紧去帮忙两个小家伙。
三姐弟都上了山坡,齐齐躺在地上喘气休息。
远处是田地,种满了庄稼。
田坎上打理得干干净净,一点杂草都没剩下。
风一吹,衣服贴着身体,黏糊糊的,全是汗渍,难受得很。
“加把劲,很快就到了。”
“姐,咱们真能吃上白面馒头吗?”
“肯定能!”
满囤满足的笑了。
秋葵却说道:“一个白面馒头能换四个糙面馒头,还是糙面馒头顶饱。”
四月浅浅一笑,对两个家伙说道:“白面馒头和糙面馒头都有,管饱!”
……
胡家位于上河村,是方圆几十里内有名的大财主。胡家不仅养了几十头猪,还养了上千只羊,几十头牛。
每天所需要的青储饲料都是个大数字。
四月带着弟弟妹妹来到胡家庄园仓库,将背篓放下,上前询问:“一百多斤新鲜的青草,什么价?”
管事刘大喜今年还不到二十岁,他家三代人都在胡家当差。他跟着主家少爷读了两年私塾,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个小管事。
他扫了眼袁家三姐弟,然后缓步走出公房,“我瞧瞧,嗯,的确新鲜。你不是上河村人,哪来的?”
“我们是元和村人。”
袁四月不卑不亢跟在刘大喜身后,“新鲜的青草,又嫩。”
“从元和村过来,够远的。”
刘大喜粗略检查了一番,吩咐长工称重算钱,“一百一十七斤,算你四个大钱,外加一个糙面馒头。”
袁四月当即说道:“我只要两个大钱,另外的折算五个糙面馒头,外加两个白面馒头。”
“你还挺会讨价还价的。”刘大喜瞥了眼袁四月,瘦瘦的,头发枯黄,一副长期饿肚子的样子。
本是个不起眼的乡野小丫头,偏生一双眼睛黑亮黑亮,格外有神。
瞧她谈吐,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丫头,大大方方,言语清晰,目的明确。
刘大喜也不为难她,“两个大钱,外加三个糙面馒头,一个白面馒头。不要再讨价还价,否则,这一百多斤你自个背回去。”
“多谢刘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