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倾岚深夜出宫,很是低调。
除了冯铮和他的几个亲卫,宋倾岚也就带了几个宫人。
整个京城,此刻喧闹得像是过节一样。但是,唯有秦府上下,安静得仿佛无人居住一般。
原本,秦府的门口总是有护卫,但不知为什么,此刻秦府的大门却无人把守。
平生示意冯铮上前敲门。
冯铮点了点头,走上了台阶,他抬起手,刚触摸到门钉上头,却听“嘎吱”一声这大门便打开了——原来这门一直是虚掩着的。
仿佛一直在等谁到来一般。
冯铮十分戒备,他确认里头没有任何埋伏之后,这才护着宋倾岚,进了门。
一路之上,宋倾岚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这秦府也压根没人,走了半天竟是连一个仆人都没看见。
“陛下。”
冯铮猛然一转头,却见是一老者走了过来。这老者虽然头发花白,但是身形却十分端正。这人便是秦府的管事。
冯铮立刻护在了宋倾岚身前。
宋倾岚拍了拍他的胳膊,轻声道:“没事。”
“陛下……”
冯铮握着腰间长剑,退在了一边。宋倾岚轻叹道:“朕上次见你的时候,已经是十年前了吧。”
陆管事跪了下来,道:“草民见过陛下。”
“起来吧。”
“秦相可在?”
陆管事道:“大人一直在等您。”
“带路吧。”
“是。”
宋倾岚便带着自己的宫人,跟着这位老管事,走进了秦正广的院中。秦正广的院中再不如从前那般热闹,留在这里的,也就是他的管事,和几个老家丁。
宋倾岚随意道:“其余人都去哪里了?”
管事的身形顿了一下,道:“大人将所有的下人都遣散了。”
宋倾岚没接话。
就这样,宋倾岚来到了秦正广的书房门前。
管事敲门道:“大人,陛下来了。”
按理来说,皇帝来到大臣家中,大臣自然是应该亲自迎接的,但是秦正广没有,他只是应了一声,而后亲自打开了书房的门。
宋倾岚看着眼前的人,微微怔忡。
在他的记忆中,秦正广一直都是骄傲的。他一丝不苟、衣装整洁,就算是参加宴会喝醉了酒,他也不曾让自己失仪。
而此刻,他一如往常,虽然穿着一身便装,但是这衣衫平整,袖口干净,没有半丝凌乱。此刻的秦正广,虽然不若朝堂上的左相那般隆重威严,却依然是体面的。
秦正广没有行礼,他微微一笑道:“您来了。”
语气温和,像是在与多年的老友对话。
说完,秦正广便转身,把油灯放在了桌子上。宋倾岚走了进来,道:“这里还是不够宽敞啊。”
秦正广道:“书房而已,够用就好。”
“也是。”
因为支着窗子,外头的虫鸣便清晰地传了进来。
案边的小火炉上,烹着一壶清茶。这清茶的香气并不浓烈,是秦正广平日里最爱的味道。
秦正广道:“您还是要浓一些?”
宋倾岚坐在窗边,轻声应了一声。
“好。”
宋倾岚看着给自己斟茶的秦正广,恍然之间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个时候,他也曾这样,临窗而坐。
而秦正广就拿着茶杯问自己。
您喜欢浓或是淡?
彼时,世家独大,整个京城都被这些势力搅得苦不堪言。先皇决心要清洗世家,于是他在秘密之中,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年轻的楚王,也就是当时的宋倾岚。
尽管宋倾岚将大部分世家都给抹去,他却将秦家和苏家给完完整整地留了下来。
有人猜测,或许是因为秦家势力太大。
其实不然。
那是因为,在清洗世家的过程中,秦正广,给了宋倾岚有力的帮助。
也就是说,那些世家遭殃的背后,也有秦家的手趣÷阁——谁都没想到,这个世家们追捧交好的首领,居然是楚王殿下手中的刀子,这把刀,把他们的血放了个干干净净,自己却纤尘不染。
当时,秦正广是这样和宋倾岚说的。
“世家势力太复杂,如果任由他们继续发展下去,那么现在朝堂上的平衡就会被打破。所以,您若是要下手,就要狠,但是又不能断了他们的根。”
“一旦世家断根,那么别的势力必然会崛起,到时候您若想再扶起一股势力与其抗衡,为时晚矣。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给他们一些甜头,让他们能够存续下去,这样一来,便很难出现一家独大的局面。”
这就是宋倾岚从秦正广那里学到的帝王心术,平衡之道。
太监试了毒后,宋倾岚便接过了茶杯,轻抿了一口。
“陛下今后打算怎么做?”
秦正广问。
宋倾岚放下茶杯,看向秦正广。
“这次过后,朝廷的官位必然有诸多空缺,”秦正广道,“陛下可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宋倾岚叹了一声道:“秦相以为如何?”
“加设恩科,”秦正广道,“酌情从各地提拔官员,择优调到京城,至于考生,充实六部底层,待到时机成熟,再行调遣即可。”
宋倾岚想了一下道:“此法可行,只是这又是一趣÷阁巨大的支出啊。”
“可用世家抄来的钱银填补。”
“嗯。”
两个人,一帝一相,就这样平静地讨论着大渊的未来。
恍惚之间,时光仿佛又翩跹飞舞,落到了那一年,年轻的楚王和意气风发的左相的身上。
“咳、咳咳。”
秦正广攥起拳头放在嘴边,因为这剧烈的咳嗽,脸色也微微发红。
陆管事赶紧上前,为秦正广舒缓后背。
半晌,秦正广的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他放下手,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是,陆管事却清晰地看到了,他垂下来的手指之间,渗出了一道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