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

管舟依旧有些紧张，他自己也是晕头转向，明明是过来找陆潜有其他事的，结果怎么就坐这里和导演一起观看试镜影像了呢？

“这，这可是董瑞茜……”

陆潜转过头来，不明所以。

管舟吞咽了一口唾沫。

“她是金册奖影后！如果她得知我坐在这里对她的试镜指手画脚，我想她绝对不会开心的。换作是我，我也不会开心。”

陆潜欢快地大笑了一声，“不过就是关注度稍稍高一些的奖项，没有必要如此大惊小怪，她依旧是一位演员，她依旧是一个真实的人类，并不会因为那座奖杯就得道升天，当然，可能她的财富变得更多一些。”

说着说着，陆潜就耸了耸肩，满脸轻松的模样。

管舟一阵语塞，却因为太荒唐而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看导演说得多么轻描淡写，“不过就是关注度稍稍高一些的奖项”，整个电影产业人人趋之若鹜的最高权威奖项，在导演口中也就得到了如此评价。

但管舟也不得不承认，心情放松了下来，好像金册奖影后的光环确实没有那么耀眼了。

然后，陆潜就开始播放试镜影像了。

“我会试着相信我丈夫依然爱我，也会爱这个宝宝，这个孩子也许真的能够拯救我们的婚姻，但我也可能错了，因为有时候，他看着我的样子，让我觉得……我的梦中情人、我孩子的父亲、我的男人，可能会杀了我。”

“他可能会真的杀了我。”

同样的一段戏，至少台词是一模一样的，但因为前后对比，即使是门外汉如管舟也马上能够感受到不同。

董瑞茜的表情明显更多一些，一种阴郁一种哀伤一种惊恐，整个情绪更加浓厚，话语也有意识地低沉了一些；而且，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董瑞茜的试镜位置是窗口旁边，她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光影之间。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光线来制造不同观感。

这让管舟想起拍摄“突袭”时候的苏子一，他总是根据陆潜的要求不断调整光线，制造出整个场景的不同氛围。

然后，董瑞茜往前走了一步，让自己完全暴露在光线之中，打开肩膀，昂首挺胸，但脑袋依旧微微低垂，阳光洒落在脸庞上，因为高挺的鼻梁而形成一片淡淡的阴影。

“此刻，我已经是死人，我太开心了……”

依旧是这段台词，即使管舟短时间之内听第二遍，但还是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因为言语之中透露出来的仇恨着实太过骇人。

但稍稍不同的是，伴随着台词的推进，董瑞茜的语调在轻轻上扬，可以感受到情绪层层推进的力量，字里行间迸发出来的痛苦、挣扎、仇恨就这样沉甸甸地扑面而来，重重地压在胸口，几乎就要窒息。

瞬间迸发出来的力量，让董瑞茜那张精致的面容也微微有着些许狰狞，即使微微低垂脸孔以至于看不到眼神，那股咬牙切齿的杀气依旧穿透屏幕形成一股层层叠叠的压力，扑面而来，彻底打破管舟对这位芭比娃娃的印象。

管舟沉默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大屏幕，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试镜片段，结束了，但陆潜没有询问管舟的意见，而是紧接着又播放了第三段，这次出现在眼前的是欧阳娜涟——

又是一位金册奖影后。

管舟已经渐渐习惯了，不仅没有大惊小怪，而且还能够保持冷静，有些好奇着第一位看到的演员到底是谁，他还从来不曾见过。

欧阳娜涟的表演，和董瑞茜又是不同风格，更加张扬也更加扭曲，整个戏剧张力完全从表情和语言之中宣泄而下；最重要的是，欧阳娜涟的肢体语言不错，她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位充分利用空间展示全身的演员。

从第一段台词开始，欧阳娜涟就渗透出一种扭曲感，阴暗而狰狞，于是在两段台词切换的时候产生一种人格分裂的冲击感，并且在第二段台词注入一种释放的爆裂的疯狂，仿佛已经杀红了眼一般。

恍惚之间，欧阳娜涟确确实实展现出一种浓烈的情绪张力，仿佛下一秒就会挣脱大荧幕的束缚冲出来一般。

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张扬，管舟的恐惧和惊悚却越少，反而有种平衡感被打破的异样，他有些分辨不清楚：

是因为表演自身的问题，还是因为自己连续看了三遍同样的表演已经适应整个氛围的问题，亦或者是前两位演员的表演已经先入为主形成印象以至于影响自己的判断？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真正欣赏试镜演出，没有调度没有环境没有氛围营造，甚至没有角色的来龙去脉，却依旧能够通过表情和台词感受到角色的情绪，这样截取出来的片段让人越发真实地感受到表演的力量。

管舟已经拍摄了两部作品，但他必须承认，自己对表演仍然一无所知，然后他不由再次想起当初“突袭”拍摄现场，导演对自己的引导和调教——

那些话语，一字一句都能够听懂，全部都是大白话，但他始终无法明白里面的含义，云里雾里地全凭本能驱使；本来已经全部淡忘，现在又莫名地回想起来。

“所以，感觉如何？”

陆潜摁下暂停，然后又再次开口询问到。

管舟的思绪被打断，回神过来，这次没有再别别扭扭，而是冷静片刻想了想。

“我也不确定，但总感觉三个人相比，越来越用力，也越来越外放。”

“从视觉效果来看，其实欧阳娜涟是最具有冲击力的，甚至有种丧心病狂的震撼；从印象深刻来说，董瑞茜颠覆个人形象所带来的震撼和错愕是非常突出的，但如果第一段台词里，她能够再楚楚可怜一些，形成反差，感觉会更加好。”

“而第一位……我也不确定是什么原因，也许就是因为第一次观看所以深深烙印在脑海里，我现在还是能够想起她的眼神。”

管舟绞尽脑汁搜刮想法，磕磕绊绊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但表达出来依旧支离破碎，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然后话语就中断，抬起头看向陆潜，流露出为难的表情，可怜兮兮地说道。

“导演，我尽力了。”

“哈哈。”

陆潜欢快地大笑起来，没有再继续为难管舟，简单明了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细节。”

“表演之中，细节的差异往往能够带来不同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