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麻子解下佩刀,放于桌上。
“坦白地说,爨志远接任大首领,并带东爨投唐,我不同意。我知道,刀把子握在小首领手上,是杀是剐,反正我也反抗不了,随便吧。”
脾气如张麻子般刚强的人并不多,三十余人而已,五分之一的比例都不到。
不反抗,却宁愿牺牲性命也不妥协。
但是,就属这些酋长最难处置。
杀人倒是简单,一刀挥过也就完事了,可之后黄土坡等地不服,甚至群起而攻怎么办?
大唐也好,爨志远也罢,追求的平稳过度,能不杀,自然尽量不杀。
“张叔父言重了。爨志远为的只是带着爨族走向更光明的未来,不是顺昌逆亡。”爨志远声情并茂地追忆往事。“犹记得当年尚幼,随阿翁到黄土坡玩耍,叔父赠我一条小狗……”
奈何说了半天,张麻子依旧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爨志远并不气恼,只是冲着柴令武笑了笑。
柴令武轻轻拍手,一名健壮的爨族青年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向柴令武与爨志远行礼。
“张商?”
张麻子瞪大了眼睛。
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未来的接班人啊,怎么就对爨志远屈服了呢?
张商从发怔的张麻子手中拿过部族的信物——一块形状怪异的石头,轻言细语地说道:“阿耶,你们老了,还是安心陪着老大首领安度晚年吧。黄土坡交给我,只会变得更好。时代,变了啊!”
张麻子嘴唇拼命地哆嗦,愣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爨志远强行接爨弘达的班,他能强硬地反对,可到张商强行夺权,他却无言以对。
人呐,从来都是那么双标。
一名又一名青年进来,从父辈手中“接”过权利的象征。
瓦渣东耙、斗鲁长泽等人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默认着爨志远接任大首领,对他还多了一分感激。
总而言之,这个后辈还念着旧情,不是如鬼主一般作死,人家轻易不下杀手,还算厚道。
爨志远言出必行,在碧鸡山脚下,一处宽敞的园林中,广置奴仆,为爨弘达、张麻子等人养老,甚至将他们的妻妾也“请”了进去。
当然,是准进不准出的。
待爨志远坐稳了位置,过个三两年的,大家也许能够回去含饴弄孙了。
十一名备选人,包括了爨志远的阿耶,同样“请”了进去。
嗯,其中一名不怎么配合,一不小心失足滇池了。
男人呐,可不能失足。
……
长安,太极宫。
八百里加急送到的奏章,让整个太极殿上的群臣措手不及。
民部尚书唐俭音带颤抖,颇有后继有人的感慨:“不意后辈竟如此大胆!此事,较臣当日驻突厥帐中,更险了三分。”
吏部尚书高俭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东爨之地,设大都督府已势在必行,爨志远可封侯、拜正四品上昆州刺史、检校大都督府司马,柴令武为大都督府长史。就是这品秩,从六品上的上县令,一跃为正四品下都督府长史,步子大了啊!”
大都督府长史,是到开元初年才升为从三品的。
可是,无论朝廷怎么安排,东爨大都督府第一任长史,还非得是柴令武。
一来不能让人寒心,二来,除了工部尚书段纶,还没人能镇住东爨的场子。
问题李世民就不可能再让段纶接触到兵权。
房乔则头疼大都督的人选。
虽然是遥领,你也得安置对的人。
柴令武的奏折已经说得很清楚,请朝廷务必慎重。
换其他人,谁敢对朝廷的意见置喙?
有气?憋着!
柴令武不仅敢置喙,态度还有些桀骜:要是不好好考虑,我不陪你们玩,大不了回柴家庄给娃儿开蒙!
大都督一职必须是亲王遥领,甚至皇庶子也直接靠边站,柴令武就不可能买账。
皇嫡子只有三人。
最年幼的晋王李治已经遥领并州大都督,并且李治过于年幼,怕柴令武不肯认这个上官;
魏王李泰更身兼扬州大都督、鄜州大都督、夏州都督、雍州牧,早已成了一方大势力,若再让他的势力扩张,皇帝你还是直接立他为太子省事些。
何况,柴令武说的慎重,安知不是指权柄过重的李泰?
“臣以为,可以考虑任太子为东爨,不,昆州大都督。”房乔举笏。
李承乾眼睛一亮。
表兄不错!
孤被偏心的陛下与青雀挤压得喘不过气来,表兄这时候却给了孤一根棍子!
李世民微微犹豫:“太子任大都督,合适么?朕觉得青雀不错。”
李承乾只觉得心头怒火在燃烧。
青雀,青雀,你怎么不直接把太子之位送给他!
门下省侍中魏徵举笏:“陛下是要行废立之事么?”
李承乾只觉得心头无比的快活。
魏徵爱卿,果然是贞观朝第一敢言之士!
东宫那些狗屁的属官、师傅,在孤面前喋喋不休,一副正人君子的德行,偏偏陛下颁布危害东宫的旨意,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
李世民骤然一惊,才察觉给李泰遥领的都督、大都督已经太多了。
严重逾制了呀!
他却从来不会想想,如此严重的偏向,是否会导致朝臣投向李泰。
“既如此,便着太子遥领大都督吧。令益州大都督府调三千府兵至昆州大都督府听用,待柴令武完全稳住昆州大都督府局面。令唐兴县汤丹矿全体矿监、护矿队撤出,到昆州听候柴令武酌情委任。曲州迅速派出人手补充唐兴县的空缺。”
李世民随口下令。
咦,难道柴令武带人去唐兴县时,就想到要拿下东爨么?
要不然,当初带那么多国子监生去干嘛?
长孙无忌出班:“陛下,臣弹劾柴令武擅自启衅,干涉羁縻州事。虽令东爨归唐,却总归在各藩国、羁縻州中造成不良影响,令各羁縻州震惊。”
程知节大叫:“长孙无忌你胡说八道!东爨归唐,明明是那爨志远的主意,柴令武就是去做个见证而已!”
秦琼沉声道:“程知节言之有理!”
一向不肯与长孙无忌正面对垒的侯君集出班:“臣以为,无论是何手段,能为大唐开疆拓土就是大功,不应吹毛求疵,以免令人齿冷。”
齐国公,对不住了!
哪家当耶娘的,不得为子孙一搏?
哪怕我娃侯德夫跟着柴令武混个司法参军,也是正七品下!
那才是正经仕途的起点!
所以,柴令武必须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