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徐志穹穿着便装跟着武栩去了万花楼。
一等院、二等馆、三等阁、四等楼,楼不算什么高级地方,但徐志穹并不挑剔!
是不是高级地方又怎样?我是那种浅薄的人么?
我来这的目的是什么?是做那种事情的么?我是来查案的!
先想一想在万花楼留宿的规矩是什么?
这里好像没什么规矩,给钱就行。
万花楼共有三层,一层是大堂,二层是雅间,三层是卧房,武栩在二层选了个雅间,先点了一大桌酒菜,看来他并不急着留宿。
楼,虽然在第四等,但也有它的特点,楼的特点就是吃,东西是真好吃。
万花楼本叫会友楼,是大宣京城有名的酒楼,酒楼都有叫歌姬陪酒,会友楼也不例外,而且总是挑选上等的歌姬陪酒献唱。
可好景不长,望安河边的酒楼太多了,会友楼的生意不济,索性彻底转行,成了现在的万花楼。
虽然转了行,但厨艺还在,武栩点了一桌好酒菜,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上前招呼道:“官人,您是听曲还是赏舞?”
武栩道:“叫人来唱支曲吧。”
“有相熟的么?”
“没有,”武栩随手一挥,“随便选来就是,莫要罗唣。”
中年女子笑嘻嘻的去了,不多时带来一位穿红衣的姑娘。
这姑娘容貌清秀,和辛楚肯定没法比,比颜凤茹也差了些,和莺歌院的小鬟差不太多。
她穿着一袭红衣,抱着琵琶朝二人施礼。
徐志穹笑了。
这人他认识。
这姑娘叫沈月红,曾经指着徐志穹说过一句话:“你看他身上有多少补丁!”
就是她!
徐志穹发过誓,将来到了万花楼,就不照顾她生意!
“不要这个!”徐志穹看都没看一眼。
武栩笑道:“好志气,今晚不要歌姬了!”
等等!我是说不要这个,不是统统不要。
看着鸨子和沈月红讪讪离去,徐志穹追悔莫及。
罢了,来这是做正经事的。
“千户,咱们在这查哪个地方?”
武栩摇头道:“哪里也不查,就是闷了,想喝杯酒。”
来这喝酒?性价比太低了吧?
徐志穹也不多问,酒煮好了,徐志穹埋头吃喝,武栩拿着酒杯,看着望安河的波光久久不语。
席间来了个擦坐。
擦坐就是唱曲讨赏的姑娘,和歌姬不同,她们唱不了什么高端的曲子,也别指望有多好的嗓子,打着鼓,摇着铃,叽叽喳喳在你桌子旁边唱一堆吉祥话。
你要是觉得唱得好,就给两个赏钱,你要觉得聒噪,也给两个赏钱,总之你不给钱她不走。
这姑娘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俏皮可人,打着铃鼓,凑到桌子旁边,唱道:“桃花纷飞贵客来,两位贵客笑口开,且听小女唱个曲,客爷开怀又生财……”
刚唱了几句,武栩笑了,从怀里掏出一吊钱,给了这姑娘。
给擦坐的赏钱,一半三文五文,十文就很罕见了。
武栩一次给了整整一吊!
姑娘吓坏了,把钱放在桌子上道:“客爷,我就唱个曲,您要不爱听我就走了,我可不做那生意。”
武栩皱眉道:“我让你做什么生意了?你再多唱两句,拿钱走吧。”
“多唱两句……”姑娘咬咬手指头,“您给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该唱什么了,刚才那个肯定不能算,我给您唱个《上阳春》吧。”
《上阳春》?
这姑娘还会唱曲牌?
姑娘清了清喉咙,两人饶有兴致的听着。
“两日梅开,先占阳春小。鸾凤偶雁行,飞舞画堂交绕!”(引自宋朝无名氏)
这两句唱的不赖,武栩叫了声好。
姑娘擦擦汗,接着唱道:“称觞盛旦,这个,这个,这个……”
徐志穹笑道:“你忘词了吧!”
姑娘看着武栩,一脸嗔恨:“还不怨他,非叫什么好,声音又那么大,却把我吓忘了。”
“罢了,怨我,”武栩一笑,“你再想想,看能不能想起来。”
姑娘摇摇头道:“不想了,我换一首,我唱个《醉春风》吧!”
徐志穹眼睛一亮:“你也会唱《醉春风》?”
“那有什么不会!我还不唱那老曲儿,我唱个新的,二位听着!”
姑娘又清清喉咙:“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
砰!
武栩一拍桌子,吓得姑娘躲到了徐志穹的身后。
“干甚来!”姑娘眼泪都吓出来了,“一惊一乍,吓死人怎地?”
武栩怒道:“你个姑娘家,唱这龌龊词句,却不知羞么?”
姑娘吓得直发抖,嘴上却不服输:“说谁龌龊?哪个龌龊?你知道这词是谁写的?”
武栩脸白了:“难不成你知道?”
姑娘挺起胸膛道:“说出来,吓死你,这是掌灯衙门武栩,武千户写的,那武千户……”
“住口!”武栩大喝一声,有如虎啸,徐志穹赶紧捂住了姑娘的嘴。
姑娘推开徐志穹道:“你捂我嘴作甚,我又没撒谎,这是一个姐妹亲口告诉我的,武千户可是一等一的风流才子,那天晚上在莺歌院,把武音阁的阁主都给……”
徐志穹拿了个鸡腿,塞进了姑娘的嘴里:“你看你,唱,唱,唱了一晚上,你,你,你饿了吧,吃,吃,吃点先。”
武栩要杀人,徐志穹能感受到。
姑娘吃了鸡腿,擦擦嘴道:“我再给你们换一首!”
“不用唱了,你去吧。”武栩的情绪更低落了。
姑娘摇头道:“那不行,不能白拿了你们这么多钱。”
这姑娘好固执,徐志穹怕她又唱曲,想了个主意:“你给我们煮些酒喝吧。”
“这好说,这个我会,”姑娘拿起酒具,犹豫片刻道,“只是煮酒就好,没有别的花样吧?”
徐志穹一愣:“还能有什么花样?”
姑娘道:“你可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去孙羊店讨赏,来了个疯子,非让我给他哺酒,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哺酒,就答应他了,
你猜他让我作甚?他让我喝了酒,再给他吐到酒壶离去,我给他吐了整整一斤,酒往喉咙里滑,我也拦不住,少说也有二两进了我的肚子,害得我醉了一整天!”
徐志穹一怔,这疯子不就是钱立牧么?
武栩闻言放声大笑:“你说这人我认得!”
你认得?
你认得钱立牧?
徐志穹有些慌乱,姑娘比他更慌乱:“你们不用我哺酒吧,我跟你说,这事我可再也不做了。”
“不用不用,只管煮酒就好!”
……
姑娘给两个人煮了一坛酒,这才拿上钱欢欢喜喜走了。
徐志穹还叮嘱一声:“夜深了,今晚也赚的够多了,赶紧回去。”
看姑娘走远了,武栩道:“也不问问人家姓名?”
徐志穹诧道:“问这作甚?”
“她年纪与你相当,你娶了她也好。”
“好,好。”徐志穹随口应承。
“你还不屑,你配得上人家么?”
徐志穹挺直腰杆道:“我堂堂提灯郎,配不上个擦坐?”
武栩苦笑一声道:“做咱们这营生,就不配娶妻。”
徐志穹道:“王振南娶了八个!”
武栩沉吟半响:“那是他有本事,反正我没本事娶妻。”
你若是没本事,天下男人谁还能娶到妻子?
姜飞莉天天往衙门跑,恨不得钻你怀里,你都没正眼看过。
武栩看着窗外的夜景,长叹一声道:“苍生,这便是大宣的芸芸苍生,你说他好,好的让你牵肠挂肚,你说他恶,恶的让你恨之入骨。”
武栩说罢放下了酒杯,起身道:“喝够了,陪我走走吧,那丫头被人盯上了。”
……
擦坐姑娘倒也听话,今天赚够了,天也不早了,该回家了。
一路哼着小曲走到巷子里,姑娘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面来了个汉子,走路摇摇晃晃,想是喝醉了,这种人还是躲着点好。
姑娘回身就走,却又见一名男子走了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人莫不是来堵我的?
姑娘常走夜路,知道情势不好,可这条巷子没有岔路,她无处可避。
前面那醉汉身形似乎单薄些,姑娘一低头,一咬牙,迎着他走了上去。
那醉汉假装没看见姑娘,等姑娘走到近前,一把抓住了姑娘衣服,哈哈笑道:“小娘子,你上哪去?”
姑娘奋力挣脱,后退几步,却落到了身后那男子的怀里。
“你看着小娘子多白净,这小腰一把就抓住了。”男子一把抱住了姑娘,姑娘放声大叫:“来人呀!起火~”
这姑娘会喊,喊救命未必有人理会,喊失火多半会有人出来看看。
可这男子没让她喊出来,一只手掐住了姑娘的脖子。
“再出声,我掐死你!”
姑娘奋力挣扎,被男子一拳打在了肚子上。
挨了一拳,又被掐着脖子,姑娘不动了,面色青紫,就要断气了。
醉汉上前道:“手轻些,死了还能卖给谁?”
男子稍稍松了手,让姑娘上来一口气,扇了姑娘几个耳光,打的姑娘鼻青脸肿。
男子呲着牙笑道:“小妮子,你说你长这么俊,出来卖唱能讨几个钱,也给你找个好地方,保证你一辈子不愁吃穿,走在路上别乱动,不然我活活打死你!”
这是老人牙子。
老人牙子下手,不拍花,也不套麻袋,那样反倒惹人怀疑。
先打,再吓唬,这小姑娘八成就被吓怕了,出了巷子也不敢喊。
喊也不怕,到时候就冒充是这姑娘的爹,路上行人也不会管,等上了马车,直接拉到城外,就出手了。
男子拎着姑娘正要往巷子外面走,那醉汉拉了他一把:“横竖这里没人,要不咱们尝尝滋味?”
男子摸摸姑娘的脸蛋,舔舔嘴唇道:“尝尝也好,可就怕折了价钱。”
“没事,他们不挑这个。”
男子抿抿嘴唇道:“那就尝尝。”
他正想扯姑娘的衣服,忽见徐志穹钻到两人中间道:“我挑,我还没吃,你们不能尝。”
醉汉一惊,挥拳道:“哪来的杂碎,知道爷爷我是谁?”
“我正想问你呢,”武栩自身后,一脚踹断了醉汉的大腿骨,上前踩住了那醉汉的胸口,问道:“报上名字,告诉我你是谁?”
另一个男子看的目瞪口呆,徐志穹吸干他力气,将他摁在地上,踩着脑袋问道:“千户问你话呢,你没听见么?”
两个人吓得说不出话来,武栩喝道:“灯呢?”
徐志穹挺起胸道:“没带!”
“没带灯叫什么提灯郎?”
是你说穿便装出来的。
武栩从身后扯出一块方巾,方巾一抖,变成一盏红灯。
他把灯笼扔给了徐志穹:
“提灯郎,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