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民风向来开放,宴会上男女同席算不上什么稀罕事,年轻的公子小姐们大多已经习以为常了。
然而春日宴上也这么做,却又变得与众不同起来,让人心中好一番期待,真正到了这时候甚至还有几分羞涩——毕竟在其他宴会时,仅仅只是男女同席,假若换成春日宴,便有了其他意思。
不过这两种心情与何芊蔚都没什么关系。
此刻的她,只觉得自己分明置身事外,但偏偏成了最显眼的那个,实在是……
就喜欢她们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诶嘿。
至于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境况,还得从何芊蔚与谢风眠等人一同进了正院,双方各自被侍女引着坐到位置上说起。
送到何芊蔚面前的那一张帖子,也算得上临时加塞,而席上的座位早已安排得差不多,尽管云王妃多加协调,却只能为她腾出来一个不好不坏的座位。
云王作为当今圣上唯一一个没被收拾的同胞兄弟,虽然其中最大的原因是他对舞弄权术真的没什么兴趣,但要从皇子间互相猜忌的境地中表明立场并独善其身,要花的心思可不少。
而作为云王后院中唯一的女眷,云王妃更是小心谨慎:决定将拜帖送出去的时候,这坐席便已经确认下来,也从皇帝眼前走了明路。
是以何芊蔚的座位本应该与谢风眠差不多在同样的位置。
只不过凡事皆有例外,而不请自来的萧载阳正是这么个变数。
为了让何芊蔚睡个好觉,东宫的马车曾停在别院外头好一会,而云王妃也是在那时候知道这尊大佛也突然到场的。
她当机立断就硬是从宴会上扣出了坐席来。
萧载阳贵为太子,即便有个占了长辈名分的云王妃在,他也依旧是身份最贵重的那个,就算为了他强行改变事先确定了的席位,也没人会想不开多说什么;而若让他直接占了云王妃的位置,更是不合适。
是以,云王妃先斩后奏地在自己下首的地方腾出来了坐席。
直到萧载阳进了场,正式坐下的时候,这安排依旧很妥当,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但等到何芊蔚也姗姗来迟,就横生了变故:考虑到她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云王妃早早地就安排了身边的得力丫鬟去守着,方便直接把人引到座位上。
而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何芊蔚,目光追随着对方直到其坐下的萧载阳就有话要说了。
他皱起眉,盯着大大咧咧坐下后就与身旁的贵女相谈甚欢的何芊蔚看了半天,最终扭头又瞧向紧张兮兮的云王妃,抬起手点点自己对面的空位。
他用一种理所应当,满是不容置喙的语气道:“这儿再加个人正好合适,皇嫂觉得呢?”
云王妃瞧了瞧毫无察觉的何芊蔚,又瞧瞧一脸坚定的萧载阳。
她也同样毫不犹豫地,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意愿:“殿下所言极是。”
说做就做,作为实干派的云王妃趁着人没来及,尚未开宴,指挥着下人动作迅速地往萧载阳对面又加了个席位。
然后就有了开头的这一幕。
位置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变动,何芊蔚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但她在位置上坐下,隔空与萧载阳对视了一眼,什么也没问。
反正殿下又不会平白给我找麻烦,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咯。
她想。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对于萧载阳偶尔霸道的行为,何芊蔚终究是靠自己摸索出了应付的办法。
——随他去。
更何况何芊蔚也还挺满意自己的座位,尤其是在意识到无数视线聚焦过来的时候。
她装作喝茶,实则悄悄挨个扫过这些视线的主人,没成想还发现有不少熟人。
何芊蔚在这之前与京中贵女交集甚少,为数不多的接触机会,就拜上书房所赐,而能让她称作熟人的,自然也都是同在上书房学习的同窗。
没错,就是那群原本没机会或没兴趣,但因为何芊蔚的缘故,临时加塞进上书房的贵女。
若说起这些人来,其实还有几桩旧恩怨。
当初林清妍在所有人都暂且观望一番的时候,首当其冲被当作枪使,给何芊蔚找了好大的不痛快,最后的下场也凄凉十分。
这事儿吧,去掉何芊蔚本人的心情,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好坏参半。
好在那些自持身份的贵女从此后再也没有一个人自以为是地做出什么事来,让何芊蔚看了就烦又不好发作;至于坏处么……
作为权利顶峰的两个人,皇帝与萧载阳对何芊蔚毫不遮掩的偏袒让她高枕无忧的同时,也让那么一些人心中生出了别的心思。
就比如打着与何芊蔚交好的名头,实则明里暗里趁机与轻易不搭理人的太子说上话,顺道还能在皇帝跟前刷个好印象。
当时的何芊蔚年纪还小,分不出旁人笑着的面容背后有多少算计,只知道新交的朋友似乎不怎么与自己说话,萧载阳又仿佛和新朋友相谈甚欢,怎么都觉得伤心十分。
而萧载阳虽然心里明白那些人各自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却因为何芊蔚的原因总会意思意思敷衍几句,不想让她左右为难。
两人各论各的,好几天时间里关系肉眼可见的冷淡下来,甚至何芊蔚还没忍住生起了闷气。
陈嬷嬷与纪修看在眼里急在心底,只可惜以自己的身份不好多言。
就在两人准备一咬牙一狠心,豁出去大胆进言的时候,上头稳坐钓鱼台的皇帝终于有了动静。
有混成了个人精的汤正德随时盯着,皇帝自己也看得明明白白,只不过原本他是抱着锻炼孩子的想法在一旁看戏的——结果谁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
皇帝一边下定决心要多教教两个小辈人情世故,一边把萧载阳拎到自己跟前苦口婆心说了半天,而何芊蔚那头,合格的工具人淑妃再次整装上阵。
忙活在最后,两小孩可算是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萧载阳甚至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主动承诺说绝对不会再搭理其他别有用心的人,只对何芊蔚一个人好。
当时皇帝偷摸着躲在窗边听了半天,心里忧愁十分,儿子啊你也不怕将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想法刚出就被皇帝推翻了。
开玩笑,自己的儿子还不知道吗,绝无这种可能!
总而言之,何芊蔚之所以与其他同窗没什么交情,个中缘由大概如此。
谢道源他们几个,若不是有萧载阳作保,多半也是一样被她忽视的下场。
说回正题。
何芊蔚认出那些曾经居心叵测接近,还让自己难受好一阵子的人,又回头瞧了瞧对面的萧载阳,再三细品她们视线中的意味。
实在是太解气了。
何芊蔚就是这么记仇的人。
坐席的变动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很快就被放过——虽然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萧载阳自个乐意,谁也不敢多嘴。
云王妃出身高门,嫁给云王后又随对方在当初一潭浑水的皇室浮尘好几年,心理素质金额说话的艺术被锻炼到了新高度。
她三言两语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又与熟识的世家夫人互相打笑几句,眼瞧着气氛差不多了,这才宣布正式开宴。
而宴会上可从来不只是闷头吃饭这么简单的事,春日宴更不会如此。
参与宴会的众人心中都有着默契,觥筹交错间便将话题转到合适的地方,说起了各家小姐或少爷的才艺。
此时就该有这么一个打头阵的人站出来了。
照常理来说,这第一个人,都该是主人家的年轻一辈,只可惜云王妃虽与云王夫妻情深,膝下却无一子半女。
于是云王妃便将这机会给了她母家的侄女,秦轻竹。
在此之前,秦轻竹已经被悉心教导过许多次,当即主动站出来,拿出自己最擅长的才艺,博得了个满堂彩。
虽说以她的身份,只要不是太差劲,宾客们都会宽容许多,但能得到这样的称赞,便算自己的本事了。
眼瞧着旁人冒了头,其他人不甘示弱,纷纷站了出来,一时之间各种拿手好戏纷纷被甩出,场面精彩热闹。
许兰舟一手栩栩如生的丹青向来有名,她也干脆就坡下驴,当场作了幅画,虽然受限于时间不好太过精细,却同样在聊聊几笔中勾勒出一副好景色。
亮完相,单纯被逼着来走个过场的许兰舟立刻火急火燎回了座位,只是在她不俗的表现下,也有不少当家主母颇为心动。
然而许兰舟不关心这些。她只在意手中这团扇上的画作。
除了许兰舟一个人外,何芊蔚只特别关注了谢风眠与罗意眠的表演。
谢风眠临摹了篇名家诗作,一手簪花小楷漂亮十分;而罗意眠却是自己带了古筝,弹了一首自己写的曲子。
除此外,何芊蔚全程就是个看热闹的,只要和自己没仇,甭管表现到底如何,鼓掌和叫好倒是马上就跟了上来。
其实何芊蔚这么做也有可能被误认为嘲讽,没准就一不留神结了仇。
偏偏她表情认真,端的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而只负责看,从不评价的萧载阳又总会跟在后头意思意思鼓个掌夸几句。
太子殿下都开了尊口,其他人自然也得麻利跟上,这么折腾下来,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没发挥好的人,看何芊蔚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感激。
她就像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何芊蔚一无所觉,依旧抱着没法给钱就捧个人场的想法使劲儿叫好。
倒是萧载阳,目光不善地挨个从看向何芊蔚的世家公子身上掠过,看得他们全默默低下了头,争取把自己的存在感减到最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