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冷如锋,身上的气息清静,它并非是刻意如此,只是因为身处更高而身旁人全都略逊于他所养成的骄傲自然。
他的话不多,却无时无刻不是在给予旁人莫大压力。
场中无人发出声音,都在静静观看,他们隐隐猜测,今日这场辩或许会流传天下也说不定。
俞子期看着宁北,或者说是在看着他掌心上托着的那块骨头,略微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得其所黄,不可谓无黄;得其所坚,不可谓无坚。而之骨也,之于然也,非三也?”
他站在三的角度上,这是宁北扔给他的辩,所以他必须要接着。
众人听着这场激烈的辩论,都是不自禁的沉浸了进去,就连秦长鱼的身子也是下意识做得更端正了一些。
俞子期并不曾用白话,而是很正式的使用辩论之时的述说古言,这就证明他对这场看似玩笑般的二三之辩十分重视。
这句话的意思是既然见到了黄,就不能说没有黄,而且摸到了坚,那自然是有坚的,而那块骨头也是切实摆在那里的,既然有黄,有坚,又有骨,那这就是坚黄骨。
既然是坚黄骨,自然是为三,而并非是二。
人群往外无声的散开了些,绣衣使和礼部的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本书册开始认真的记录了起来,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
宁北的目光平静,缓缓的闭上了双眼说道:“视不得其所坚而得其所黄者,无坚也;拊不得其所黄而得其所坚,得其坚,无黄也。”
众人眼前发亮,礼部的那位老学究更是满脸通红,就连握笔的枯瘦手掌都是不可察的颤抖了起来。
七录斋的杨依依眉头皱的更深了些,长老陈琅这时候脸色更不好看,但却知晓不能发作,只能强行忍着。
俞子期脸上的表情在不自禁之间变得更加认真起来,跪坐的姿势也变得郑重起来。
这是辩的规矩,他觉得有些意外,意外神朝年轻一代除了洛留之外还有人能与他坐而论道,可也就仅仅只是意外而已,甚至都无法让他那双清冷的眉毛稍稍搭下一些。
他看着宁北,继续道:“天下无黄,不可以视骨;天下无坚,不可以谓骨。坚、黄不相外,藏三,可乎?”
他从假设上再度将自己的观点加深,强调坚黄骨三者藏为一体,来反驳宁北的观点。
“精彩,实在是精彩。”
一位大族长老紧紧地盯着场中的二人,呼吸都是情不自禁的随之急促了起来,他以前曾听过张悬壶与七录斋的那位弟子辩论,这一场二三之辩可以说是半点不差,现在就看双方谁能够坚持到最后了。
俞子期这话的意思很简单,假如世界上没有黄色,那就没办法判定这个黄色的东西可以被称之为骨头;同样,假如世界上没有坚性,也当然谈不上有什么坚的东西而被称为骨头。
坚性、黄色、骨质不能相脱离,这不就是藏着三样东西吗?
俞子期是个很难对付的人,无论秦长鱼先前对于这所谓小圣人之名有多么的侮辱和瞧不上眼,但对方的确是天下公认的小圣人,如果是正常的辩论宁北并没有绝对获胜的把握。
所以他抛出了这一论题,剑走偏锋。
此刻听到对方的询问后立刻便回答道:“有自藏也,非藏而藏也。”
俞子期的目光微微眯了眯,所谓的辩很多时候比拼的就是急智,所以在宁北刚刚给出回答后他就立刻追问,没有留下任何的思考时间:“其黄也,其坚也,而骨必得以相盛盈,其自藏奈何?”
秦长鱼面色微微一变,陈琅阴沉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一些。
倒是礼部那位老学究那和树皮一样的脸更加的红了起来,犀利,俞子期这个质问太犀利了。
黄和坚都是与骨头融为一体的,所谓坚黄骨藏着的就是,坚、黄、骨三样东西,那宁北刚刚说的自藏是什么意思?
若是没有办法解释,这场辩就等于是输了。
而且还是自己扔出的辩题,那就输的更惨!
有学院弟子的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想要帮宁北想到破解这个问题的法子,但却根本找不到任何头绪。
杨依依的眉头倒是舒展开来,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去了一些,不得不承认这个宁北的确有些本事,只不过走的是邪门歪道,终归比不上师兄的堂皇正道。
俞子期目光淡然,低头吹了吹茶上的热气。
而此时,就在众人以为宁北无法应对的时候,他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得其黄,得其坚,见与不见离。”
“不见离,一一不相盈,故离,离也者,藏也。”
“好!”
话音刚落,一道叫好之声猛然响起,将在场所有人从震撼当中一举惊醒,只见那位老学究已经是激动地满脸通红,大口喘着粗气,笔上的墨更是控制不住的打湿了纸面。
整个人震撼的看着宁北,那目光,竟是颇有一种朝闻道,夕可死矣的壮烈。
在场的人全都是百官大族的人,每一个都是见识不凡,可在这种时候还是被宁北的话给生生惊住。
杨依依神情一变,这次就连身后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徐白柳都是抬头看了过去。
陈琅更是面露惨白之色。
就连俞子期,喝茶的动作都是微微一顿。
见到黄色的骨头,或摸到坚性的骨头,都是一个见得到而另一个见不到,一个摸得着,另一个摸不着,这就是叫做“离”。
不能见到的坚就离开了见到的黄骨,摸到的坚骨同样离开了摸不到的黄。
可在离的同时坚亦或者黄依旧藏在骨头当中。
所以,离便等于是藏。
整个晚宴场中一片的哗然之声,震惊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在这一刻,这场辩论已经不再是坚黄骨。
而是被宁北提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离坚黄!
不得不承认,这场辩论我写的真好(摊手,耸肩),不过这东西还真难写,往后我都不会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