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尚华一愣,扭头冲我喝道:“你会这样好心?本宫才不用你来提醒!”
然而手中横刀到底垂落下来。
我看一眼被拔了刀的那名武婢,示意她接过刀、还刀入鞘。
经此一闹,东宫诸姬再不敢交头接耳的谈论什么,俱都大气不敢出的垂首不语。我亦立至一旁。
纨素悄悄儿过来,低声道:“阮姐姐还没有来。时辰眼瞅着不早了。”
我垂落眼帘,亦低声道:“那她今日不会来了。”
她那样快意恩仇的性子,前些日子被武尚华构陷的事还没讨回来,又哪里肯在今日将自己送来琅华殿受人磋磨。
只有自己这样的,一面腻味着,一面又深受礼仪尊卑之囿。到底敬着武尚华是晟曜的妻,依着宫规礼制,还是带伤来了琅华殿。还真是自小被逼着读书读迂腐了的!有时候想一想,真真羡慕阮硕人的性子。
“拜——”金嬷嬷拉长的声调在琅华殿响起。东宫诸姬俱都朝太子妃武尚华行跪拜礼。
端坐高位的武尚华看着匍匐在地的我们,面露得色,七翟凤冠的滴珠在她额间落下一重又一重的阴影。远远瞧去,她拢在阴影之下的面容忽然之间似乎变得阴沉无比。
我心中倏地一惊,正要再看得分明些,武尚华绽唇一笑,已经坐的无比端正:“诸位妹妹,本宫不喜赘言,简单些说,只要你们敬着本宫、顺着本宫,那么本宫也自然会疼爱妹妹们。如若不然么,哼——”她侧脸看一眼金嬷嬷,“这会儿时辰也差不多了,先就这么着吧。”
金嬷嬷便扬声道:“起——”随着这一声,诸姬方才各自起身,跟在武尚华身后去了太后的慈安宫。
年前太后便犯了头风的老毛病,因此虽十分高兴见着东宫一众小辈花团锦簇的来朝贺,却也不过笑谈几句、受了礼便回了内殿。只留了淑妃跟九公主、十一皇子在跟前说笑解闷。
曲妃跟永嘉公主在慈宁宫便朝我微笑致意了,待从慈宁宫出来,便携了我手慢慢在宫道上走着。永嘉公主目光在我面纱上掠过,关切道:“你这伤,我在宫外也听说了。如今还没好么?”
我抬手轻抚了下脸颊,微笑摇头。
曲妃柔声道:“刀兵利刃之伤,哪会好得快,又不是绣花被针扎了手!不是我说,太子妃也太毒了些。”
永嘉抬起眼皮,低声道:“母妃慎言。”末了又环顾四周,见只我们三人的贴身侍女在侧,方笑道:“那不是毒,只是明面上的莽撞和嚣张。良媛要当心的,是她九哥。那位,才算是毒。”
我一愣,旋即道:“我只在宫中安静度日罢了,能碍着谁呢。横竖对着武尚华,我是以礼相待的。那位武九公子再难缠,总不能老把手伸到宫里来。”
永嘉轻叹一声,靠近我附耳低语:“顾大人不日返京,听父皇的意思,总要复了他相位。到那时,你与武尚华,身份上可就是不分伯仲了。若叫武九知晓你是顾氏嫡女,他绝不会心慈手软。”
我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皇姐放心,小莞是良媛曲氏。说起来还要感激皇姐赐予姓氏的恩情。”
永嘉蹙了眉头,犹豫着道:“你终归是要复了顾氏嫡女身份的。总不能叫你一直是个飘零在外的身份,顾大人也不会答应。只是,从长计议更妥当些。你容皇姐也好好想一想。”
“是,多谢皇姐为我筹谋。”
永嘉用力握了下我的手,没有说话。
一行人去往永宁宫依礼向皇后朝拜,在殿内见着了早已来此等候的阮良娣。武尚华面色顿时不好看起来,怒道:“有人出身低,难怪就是这么不知礼数。”
阮良娣满不在乎的应道:“有人自诩出身高,可照样只知道舞剑弄刀!更何况,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武人都能称得上世家高门了?”
二人对视,眼中几乎要滴血般。
还好叶尚仪及时出来,笑道:“皇后娘娘来了。”
武尚华这才冷笑一声作罢了。待皇后升了凤座,武尚华便带着众人在殿内下拜叩首,依礼朝贺。
因着皇后还要接见外命妇朝贺,简单说笑几句便叫众人都退下了。倒是单独留下我,笑道:“小莞,你送来的朝贺礼,那件石溪枫叶美人图刺绣摆件,枫叶红的像要透出来一般,上面的四字诗题字也雅致。本宫十分喜爱。已经叫人摆放在寝殿了。”
“母后喜欢就好。”我恭谨答道。
“脸上的伤可好些了?太子妃鲁莽,叫你受委屈了。往后还望你继续多担待些。她毕竟是东宫正妃。”
这话一点儿也不意外。
我笑的绵软:“是,小莞明白。”言罢依礼告退了。
回到徽音殿,我安静的在书案前坐下,提笔舔墨,在纸上写了那绣屏摆件上的题字出来:俯仰自得,后心太玄。拜霞含霜,琰在石中。明明如月,顾盼生妆。
却忽然嗅到一阵清香。
抬头瞧去,桌案上原先放着菖蒲陶盆的位置上,不知何时摆放了一尊八棱秘色瓷瓶,斜斜的插着一支桃花。花只半开,粉色单薄的花瓣映着似玉如冰的青瓷,雅致清净,又颇有野趣儿。
我放下毛笔,细细赏玩一会儿。
忽然发觉不对劲,立时唤了翠浓进来,问道:“哪里弄来的桃花?宫里桃花树这会儿可还是光秃秃的呢。”
翠浓被我问糊涂了,上前来看了看那枝桃花和青瓷瓶,小声道:“良媛,婢子方才与如意一道,随您去了琅华殿和两宫。回来后一直在外面守着,并不知何人摆放的。要不然婢子去问一问其他人?”
我想一想,道:“蔻儿一直在内殿做针线,问问她。其他人就算了。”这花既然不是宫里的物件儿,此时贸然去问,若是闹出大的动静来,谁知道会被人传成什么样子。
翠浓答应着去了,一时回来禀道:“蔻儿也说不知。”
我端详着那花那瓶,心底有个模糊的答案和一个墨色的剪影。淡淡的吩咐道:“不必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