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茜听了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放开抱着阮良娣的手,重重磕头道:“婢子猪油蒙了心,婢子说错了。”又膝行转向殿内众人,哭道:“盗取珍玩,皆是婢子一个人的错处,与良娣无关!适才婢子被抓而心中慌乱,想着能叫主子救一救,才浑说的。”
我不由揉了揉额角——这沅茜,真是唱作俱佳。面上是胆小翻覆,却将水越搅越浑,叫人对阮良娣更生疑心,进而信了她私盗珍玩是真。
计上心来,正要开口,殿外有内侍禀道:“皇后娘娘,太子妃兄长武尚贤武大人到了。”
皇后淡然看一眼太子妃,吩咐身侧宫人:“宣进来。”
一身将领轻甲的武尚贤很快进殿,身后跟着数名佐辕大营服制的兵士。端午兵乱那日,威帝已叫武尚贤领了佐辕大营军务,却并未明确其职司,想来对他那日不考虑有无箭矢、却空谈以火箭御敌之事仍旧在意。
然而武尚贤却并不在意有无职司名目,依旧时时着佐辕大营统领服制在京都中来去。此事已成京都一“景”,赤芙进宫看我的时候曾跟我当笑谈提过。
武尚贤进殿后,朝皇后和武尚华恭敬一礼,口中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妃娘娘。”眼光须臾朝阮良娣和我身上打了个转,嘴角含一丝讥讽的笑意行礼道:“见过阮良娣、曲良媛。”
皇后道:“太子妃今日带人指证阮良娣监守自盗,适才也说武大人已起了赃物,本宫愿闻其详。”
武尚贤当即禀道:“是,娘娘容禀。微臣今日带人去阮侍郎府上,已经找到了东宫丢失的青白玉带皮童子执灵芝骑象摆件。”说着朝身后兵士示意道:“呈上来。”
众人朝兵士手中托盘看去,确乎是件质地上佳的玉质摆件。皇后抬了抬下颌朝叶尚仪示意。叶尚仪应下,敛步上前,伸手将玉摆件拿起看了看,回到皇后身边低声禀道:“是内库的东西。”
武尚华抿唇一笑,立刻声色俱厉的对阮良娣喝道:“大胆阮氏,勾结其父阮侍郎,监守自盗宫中珍玩,还不脱簪待罪?来人,给本宫扒她外衫、拔除钗环。”
阮良娣又惊又怒,朝皇后跪倒,在地上重重一叩首,额头顿时红了一片,口中道:“母后救命。臣媳要被人冤枉死了!今日所谓人证、物证,俱是武家人拿来。不过为着臣媳奉太后懿旨与太子妃共襄宫务、招了太子妃的恨罢了!”
皇后抬起手,制止了围住阮良娣准备执行武尚华命令的宫人,道:“阮良娣,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你若要还自己清白,当有证据。”
阮良娣撑在地上的手指隐隐发白,应道:“是。这贱婢口口声声我让她私运偷盗财物出宫去了阮侍郎府上,可有其他证据?若仅凭这被收买之人的一面之词和不知何时让人混进侍郎府去的一件摆设,就想定了我的罪,我万万不服!”
武尚华笑道:“你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本宫不妨告诉你,真的假不了。任凭你舌绽莲花,也逃不了这铁证如山的罪责。”转头吩咐身边人道:“把宫禁出入录拿给她看!”
金嬷嬷顿时连连点着头,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行至阮良娣身前,居高临下的将册子打开,翻了几页点给她看。阮良娣顿时软倒在地,恨声道:“你们谋划此桩构陷已久,当真滴水不漏。”
我与纨素对视一眼,打算起身为阮良娣向皇后求一个自证清白的宽限日子。
岂料金嬷嬷突然一脸正气的朝皇后跪倒,双手捧着册子道:“皇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婢子发现这出入录上写的清清楚楚:东宫撷英殿宫人沅茜,腊月出宫计七次,出宫事由均为往阮良娣母家阮侍郎府上传话。其中有五次皆与曲良媛旧婢赤芙同出宫门!”
我顿住身形,心中嗤笑。当即道:“我旧婢赤芙嫁与东宫属官为妻,入宫陪我说说话是报过皇后娘娘的。怎么金嬷嬷连这样的小事也要拿来做做文章么!”
金嬷嬷猛然抬头,腮上赘肉抖动,道:“皇家内苑,何来小事?既然良娣私运财物回娘家已是证据确凿,为其夹带出宫作掩护的曲良媛旧婢赤芙便是共谋!”
武尚华摆手道:“嬷嬷错了。一个婢女能有这样的胆色?自然曲良媛是共谋才对!”
武尚贤朝皇后和武尚华道:“二位娘娘,东宫风气不正,若放任不管必成大祸!眼下,必须杀一儆百。”
一个娇柔无比的声音忽然响起:“唷——这位大人动不动在皇后宫中喊打喊杀的,春儿好怕!”
众人寻声望去,是应淳春。着一件百蝶穿花的莲青色冬衫,从殿外款款而来。从坤宁殿外射入的逆光恰恰为她镀了一层光晕,衬着她的雪肤花貌,恍若神妃仙子一般,途经之地便如百花绽放、春风拂过。
她经过武尚贤带来的几名兵士身边时,捧托盘的那名兵士因怔住了,手中托盘竟脱了手。眼看玉摆件要坠在地上跌的粉碎,武尚贤率先回过神来,顺手捞住了。狠狠瞪了那兵士一眼,那兵士方才惊觉,连忙拿稳了托盘。
武尚贤将摆件放回托盘,朝应淳春一礼道:“并非尚贤要喊打喊杀,实在是东宫有人恃宠而骄、无法无天!因此惊着佳人,并非我本意。”
应淳春大惊失色,挥袖斥道:“大胆!我乃太子姬妾,岂容你言语轻薄?”旋即奔至皇后座下,哭诉道:“请娘娘为春儿做主!”
皇后尚未开言,武尚华已经立起身来,柳眉倒竖,伸指点住应淳春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她身后金嬷嬷赶紧凑过去,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武尚华便又道:“原来是东宫无宠的姬妾啊,还不赶紧闪一边儿去!误了本宫的大事,仔细你的皮!”
殿内一时安静的可怕,只余武尚华尖利声音的隐约回声。皇后不满的对武尚华皱了眉头。
我放下嵌蓝宝的黄铜手炉,不咸不淡的道:“太子妃威势赫赫,东宫诸人不免噤若寒蝉。可难道不许人讲一讲道理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