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和在徐州已经停留了好些日子,大雨过后,人间进入夏末,天气炎热得仿佛要把人烤熟一样。静和跟着薛承离开的那天,关长青带着百姓夹道送别,有的百姓还拿了一些家里自己做的点心特产相送,一番寒暄过后,薛承带着人离开了徐州。
“其实人类也挺好的”,云雀感慨。
“你以前以为的人是什么样子?”,静和放下手中的佛珠问她,云雀稍微思索了一下,“人比妖力气大,而且人脾气不好,当了妖宠的妖有时候会被责骂,还会挨打挨饿,而且人还会吃妖”,
云雀一直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去,就是因为人经常会欺负弱小的妖,她还不会化形的时候跑出去后山一次,有小孩拿着弹弓追着打她,她到现在还记得他打空的时候脸上失落遗憾的表情,那之后她再不想出去了。
静和能理解她对人的不喜,因为站在她的角度来看,人确实有太多的劣根和不足了。“那现在呢?”,云雀跟着他良久,见过的人也多了,她觉得人类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譬如刚刚那些百姓过来送别。
“还是有好人的,我觉得你就是很好的人”,静和突然被她夸赞,不知道是受到了赞扬还是如何,心底的喜悦比刚才徐州百姓的感谢还要愉悦。
薛承一队人回到皇城已经是三天后了,静平早已经被送回了王宫,静和才一进门,他就冲了出来,“大师兄,你可回来了,我一个人好害怕”,小小的孩子还不知道静和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见到他就觉得安心。
静和摸摸小和尚的光头,笑得亲切,“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有没有好好做早课晚课?”,静平一听露出一点心虚的表情,连云雀都看得出来他肯定偷懒了,静和怎么会看不到。
“明天我要看看你抄得大悲咒如何”,静平当即苦下脸,刚见面的喜悦被冲的一干二净,跟云雀打招呼也显得有气无力。
“他还那么小,你这样会不会有点苛刻了?”,
“佛家子弟向来如此,要是小时候不养成自律清修的习惯,将来怎么当得起佛家人的名号”。云雀暗道好吧,她不修佛,不知道里面门道。
云雀回王宫不久就又出去了,静和看见了也没问,只是闭上眼睛念佛诵经。最近花满楼出了一个名动皇城的大美人月芳,去过花满楼的人都说花魁月芳容貌艳丽,倾国倾城,一曲邀月舞跳的扣人心弦,仿佛仙女下凡,皇城的人都想一睹她的芳容。
云雀飞在空中,下面的花满楼人潮涌动,这才刚刚酉时门口就挤满了人,都是在叫月芳的名字。“姑娘你听见了吗?外面的人都在喊您的名字呢”,
小连是梅娘分给她的婢女,为人机灵又踏实,胡芳很满意,她戴上珠翠,对着镜子弯起好看的弧度,她这个样子的笑容最美,胡芳对小连口中的男人不以为意,“不过是些小角色罢了,哪能配得上我”,胡芳很得意,这些日子的风光让她十分自满。
“是是是,姑娘的容貌可比天神,这些凡夫俗子自然配不上姑娘,只有皇亲贵胄才有资格得到姑娘的青睐呢”,小连帮她挽起头发,嘴巴不停地甜言蜜语,说得胡芳咯咯笑起来。
云雀透过窗户看着镜子面前的女子,和一个月前相比,之前青涩的少女已经妩媚动人,眼角的秋波似有似无,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人的心神,红润的脸颊及她脸上骄傲的神情无一不表明她现在过成了她想要的样子,万人追捧,遐迩闻名吧。
胡芳侧脸的时候好像看见一道白影,但是仔细看又什么都没有,这道白影让她想起了云雀,高兴地心也冷落了下来,但是随着外面的哄闹声越来越响,这一点失落又被她抛到了脑后。
云雀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一直看着台上的胡芳,确实她和以前相比变了好多,她的舞姿,一静一动透着人间的风情,台下的人都被她迷得颠三倒四,花满楼人声鼎沸,但是云雀却觉得她有点待不下去了,
这里太吵太闹,看着胡芳的样子她会想到自己,她不像胡芳,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她就像一只混着日子的妖,无事的时候浑浑噩噩,有事的时候也都是别人的事情,和她无关,她只是去蹭蹭场子,沾一点别人的热闹。
夜晚的风有点凉了,已经接近秋天,到了深夜,气温降低,微冷的凉风吹在云雀的脸上,这是云雀第一次觉得别人都活得比她精彩,胡芳想要荣耀,静和想要安静地当他的和尚,只有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虚度光阴,得过且过好像就是她的常态。
云雀回到王宫已经半夜,静和住处的灯已经熄了,大殿昏暗,只有头上的月亮发出柔和的光芒,松树林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云雀飞进小木屋,里面悬空做了一根横梁,刚刚好让她栖在上面。夜风吹散思绪,松叶沙沙作响,清冷的松香在这时候格外清晰。
云雀在往常的木鱼声中苏醒,但是昨晚睡得迟,因此她只醒了一会儿就又睡了。静和同静平做完早课,发现以前在这个时候一定会出现在客厅的云雀却不在,他移步到松树底下,透过枝叶往里看,里面的白头小雀闭着眼睛睡的正香,静和不想吵醒她,轻轻地来又轻轻地离开。
今天的青松殿格外安静,除了风声一点声音也没有,来打扫送饭的宫女不自觉地放轻手脚,生怕扰到里面的人。如今静和因为治灾一事水涨船高,就连平时清高的刘御医都在圣前为他说话,治疗疫病的一味重要药材听说就是静和发现的,除此之外,静和离开安全的沧州赶往徐州一事也让人十分敬佩,因此盛帝对他大加赞扬,赏赐源源不断地送进青松殿,王宫里伺候的人更不敢怠慢了。
云雀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横梁下面有一小碟米饭和一茶杯水,云雀心底一暖。
静平最近发现云雀都不太进门了,不是在屋檐上发呆就是一直蹲在松树上。“大师兄,我怎么觉得云雀最近怪怪的,它不开心吗?是不是离开家太久了?”,静和停下手中的念珠反问,
“你想万宝寺了?”,静平点点头,是啊,他都离开万宝寺好久了,他想师父师兄们了,而且王宫规矩多又不能像在万宝寺一样,空闲的时候可以和几个小师兄一起去山里玩,静平跪坐在蒲团上有点伤感。
“再过两天就送你回万宝寺”,静平惊讶,随后又开心起来,
“真的吗?我们能回去了?”,静和的确定让他非常高兴,手忙脚乱地跑回房间纠结要带什么礼物回去,静和有点哭笑不得,但也由着他去了。
静和走出房间,抬头就能看见屋檐上一抹暗色的影子,云雀微微抬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偶尔有她的同类飞过也没有激起她半分兴趣,依旧呆在原地一动不动,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云雀停在她的身边,云雀觉得嘈杂才发现身边聚了很多和她一样的小云雀。
“走开走开”,云雀并不想和这群年纪小得连妖都不算的小辈玩耍,啾啾两声就将他们都赶走了。被这么一打岔,云雀才注意到下面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静和。一人一鸟对视一会儿,还是云雀主动飞下去,静和伸出手让她落在上面,她的眼睛有点无精打采,可能昨晚没睡好或者遇到了烦心事。
“你认字吗?”,云雀摇头,她从小到大吃饱喝足,也没有兴趣学人类的文字。
“你想不想学,我可以教你”,云雀犹豫,主要是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学这个,“多学点东西,等到要用的时候也不会捉襟见肘了”,云雀想到胡芳在台上翩翩起舞的样子,觉得认字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点头答应。
静和带着云雀去了书房,书房一应俱全,笔墨纸砚,佛经杂志都很全。静和走到书案面前,用镇纸压住一张宣纸,墨条在笔砚里划出漂亮的圆弧,不一会儿就磨出了一片圆墨。
静和拿起毛笔,用笔尖轻点一下砚台,正要教她握笔的姿势才恍然发觉她还是一只云雀。“你能化形了吗?”,静和才想起练字认字需要用手握着笔,她这样子恐怕不便。云雀点头,落在地上变成一个黑衣少女,黑色顺滑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两只白皙的小脚光着踩在黑石地面,目光纯净又灵动。
黑与白的强烈对比让云雀整个人熠熠生辉,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之前胡芳送的鞋子放在千机山了,所以她现在没有鞋穿。
“待会等宫人来了让她给你拿一双,你先将就着吧”。云雀点头,然后在他的示意下走到了与他并排的位置。
“笔得这样拿着,拇指食指向上抓住笔杆,然后手腕用力”,静和在纸上写了一个一字,将笔递给云雀,示意她也试试。云雀接过笔,按照他说的去拿笔,但是明明是按照他说的一样去做,可是就是没有他拿笔的姿势潇洒利落,她歪歪扭扭地拿着笔在纸上画下了一横,画完了觉得还可以,于是邀功似地看向他。
静和看着那个和她拿笔的姿势一样不协调的一字有点想笑,但又不好打击她,只能点评一般,“这个是一字,一个两个的一”,静和觉得自己还是先教她写自己的名字吧,“你叫什么?”,两人认识那么久云雀的名字他还不知道,
“我叫云雀”,静和以为她不明白自己说的什么,
“我说的是你的名字,不是你所属的妖种”,
“我就是叫云雀啊,云雀的云雀”,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是她的名字不好吗?
云雀的迷惑让他有点愣神,“云雀挺好的,我教你写这两个字吧”,
“好”,云雀微笑,并不知道刚才有哪里不对。
静和在纸上写下‘云雀’二字,他的笔风干净,写出来的字也带了一点平和,十分好看,静和把笔递给她,“今天你就先写好自己的名字吧,等你会写了我再教你其他的”,说完,静和给她找出一沓纸让她自己练着就离开了。
书房里,云雀拿着静和写的反复看,直到觉得自己记得差不多了,才下笔,但是写出来的字连静和的半分都没有,勉强能认出是两个字。
这边静和正在想怎么给她弄双鞋来,这里在外人看来只住了他和静平,若是突然要一双女鞋岂不是图惹是非,最后他决定还是亲自带着她出宫一趟比较好。
因为静和身份特殊,所以盛帝给了他自由出入王宫的权利,不过他平时只会呆在青松殿念读经书,基本上不曾出去过。
云雀在书房待了一个下午也才将字写得工整,她拿着自己认为写的最好的给静和看,也才得了他的还好二字,云雀心里有些失落,静和看出她兴致不高,宽慰她只练了一个下午就能练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如果她能坚持练习,将来一定能写出一笔好字,云雀这才不纠结。
“走吧,趁天还没黑我带你出去买双鞋”。云雀收起纸笔又变回鸟儿的样子站到他的肩膀上。
“静和师父这是要出去?”,守门的皇宫侍卫客气地问他,静和拿出盛帝赐的腰牌,腰牌黄金锻造,上面的龙纹栩栩如生,侍卫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静和师父请吧,指责所在还请见谅”。
“无事,辛苦各位了”,几个侍卫微微颔首,对静和投以敬重的目光。
静和离开王宫后特意找了一处人少的角落,云雀又变成人形的样子从里面出来。虽然两人相伴出宫,但是因为云雀现在是女子形态,所以一路上静和始终和她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皇城地大物博,商铺高楼林立,女子服饰更是数不胜数,静和从没有买过女子的东西,于是让云雀自己决定。云雀也没买过东西,看着一排过去的衣铺也很纠结,最后还是静和觉得指望不了她这有点呆呆的性子,选了一间装潢十分不错的成衣店。